《狐媚术》琉雾

6、第六章 阎罗凌肆

　　下梦生殿，回到火狐洞府，青歌仰躺在池边的草地上，满地优昙花盖过他身体，他脸上盖本书卷，书卷靛蓝的封面上写着“北斗天权传记”一竖小字。
　　“胡闹几天，总算知道回来了。”青音从不远处走来，声音平平淡淡。
　　青歌若有所思的好嗓子从书本下传来：“我还得去。”
　　青音在他面前顿足，皱着眉，揭开书卷，露出他妖冶的一张脸，道：“你喜欢男子我不反对，狐族里多的是美艳的小倌。可天权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清楚，头顶上分分明明有不得动凡心的天规压着，若天权真对你有心，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如今你变作那副模样与他亲近，他怎可能对你有心？”
　　“那变作什么？”青歌手指拂上书卷的封面，摩擦着天权二字，“他一向不喜欢与修魔的人打交道，我只能变作无害的小狐狸才能接近他。”
　　青音道：“你又是何苦。我自小知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实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儿时的一见钟情，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你对他如此执着，仅仅只是得不到罢了。”
　　“哥哥倒是懂我。”青歌毫不否认，“得不到的，往往是最诱人的。”
　　青音颇为无奈：“若不是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清楚你性子，还真会觉得你是颗唯天权不可的情种。”
　　青歌不说话，眯起火红的眸子，将书卷举起来。这书是他从个倒霉催的下人手里抢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满页都是落星决英勇的事迹。
　　书上说，落星决生于上古洪荒末期，出生时九天星辰陨落，他自天权星里幻化出来，最得上神刑天看重，故而将昆仑山顶的龙骨神鞭赐予他。
　　隐叔叔说，神族受诛天劫那会，落星决手执龙骨神鞭，率领百万天兵，硬是在满天的诛天雷下布下天兵结界，以百万天兵的血肉与魂魄，开辟出一方净土。那一方净土，在救下天帝的同时，又阴差阳错救下差一点魂飞魄散的神魔。
　　火狐部书院里讲授战术的夫子说，仙魔大战时，天帝派兵分三路围困魔界，落星决坐镇东南，令大军攻入魔都同时，自己则带一百亲兵，迂回魔兵后路，于魔河畔生擒神魔，为仙界立下大功……
　　青歌所知道的，关于落星决的一切，皆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他其实对落星决一点都不了解。
　　好一会儿，青歌悠悠道：“看上便是看上了，执着便是执着了，哪来那么多大道理约束。”
　　“可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天权那么个古板玩意，还一看上就是数千年。”青音接他的话，“你是我亲弟弟，我自当为你担心，天权那样千万年不动仙心的人，最是冷酷无情，你就算把心刨开他也不见得多看你几眼。”
　　青歌顿了会，折下手边一朵优昙花，放在鼻尖上闻闻：“这花长得好看。”
　　青音看着唯一的弟弟，颇为心疼：“你念着他，注定情路坎坷，还是早些放下这些念想吧，免得日后难受。”
　　“不。”
　　“青歌！”
　　青歌捏碎优昙花，随手甩进风里：“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青音的刨心论虽然句句诛心，却让青歌醍醐灌顶，觉得还是得用点非常手段来以防万一，他骨子里就是流氓本性，为了将落星决弄到手，自然也不介意用点流氓手段。便连夜出了青丘，直往地府飞去。
　　地府的奈何桥旁生有一片绯红花海，是为曼珠沙华，又做曼陀罗花。其中一种天雨曼陀罗华入药可制成结晶，是迷惑修仙者交欢的情药。曼珠沙华本是花叶永不相见的黄泉花，却生生被个有才人制成交欢情药，让青歌无比钦佩。
　　研制出曼陀罗结晶的有才人，本是东方鬼帝神荼的亲生哥哥郁垒，也不知跟仙族有什么仇什么怨，制出的曼陀罗结晶独独只对修仙者管用。可惜郁垒是神族，早数万年前就被诛天雷劈得外焦里嫩后魂飞魄散，否则青歌真得找出来请他吃酒。
　　这制情药的本事本已经失传，却不知为何阴差阳错被第十殿阎罗转轮王偷学去，转轮王名叫凌肆，性子古怪不服管教，倒成就不少诱仙的祸事。
　　青歌这趟去地府，正是找转轮王凌肆。
　　“哟，这不是妖狐青歌么，一别数百年，别来无恙？”转轮王凌肆站在地府的大堂上，挂着好看的笑脸，一把从他兄长处偷来的伏鬼扇摇得正欢实。
　　凌肆生来与曼珠沙华有缘，出生于曼珠沙华花海，研制曼陀罗结晶，脸上更是有一朵娘胎里带出来的曼珠沙华胎记，胎记妖冶霸道，浩浩荡荡占了他半张脸。
　　“过得还不错。”青歌回他。
　　追寻青歌跟凌肆的渊源，还要从凌肆的性向上说起。凌肆不同于男女皆不放过的青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断袖，断得果断，断得决绝，也断得分外好色。
　　当年凌肆作为地府排名最幺的阎罗，正逢火狐长老青音寿辰，奉九位阎罗哥哥的命，前往青丘送贺礼。凌肆是个彻底的断袖，酷爱外形貌美妖娆的小欢，是以往火狐洞府一坐，一双风流眼就胶在青歌身上扯不出来了。彼时凌肆还不知青歌那副娇美的皮相下面是怎样的阴险怎样的强势，还道这么个倾城美人，定是弱柳扶风，妖娆风情的。
　　直至当夜，转轮王调戏青歌美人不成，反被青歌用一碗曼陀罗结晶放倒，扔进丑男横行的凡世时，凌肆才追悔莫及。每每思及当年这一想法，尊贵的转轮王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他奶奶的，就是踢青歌去转世十次，也当不来弱柳扶风四个字！
　　青歌生来就是大欢命，一张小欢脸下，分分明明一颗大欢心。
　　凌肆自认为是个大度的鬼仙，纵然被青歌害得上了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凡人，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主动结交青歌。虽然青歌性格不是他的菜，可毕竟青歌脑子灵光，他很是欣赏。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成了酒肉朋友。
　　眼下好友青歌前来叨扰，自诩大度的转轮王凌肆大大的开怀，命人在种满曼珠沙华的后院摆下宴席，挽起衣袖，亲自去灌他。他奶奶的，十次与青歌吃酒，十次都是他醉得不省人事，他就偏生不信这个邪，非要灌倒青歌一次方肯罢休。
　　凌肆这厢刚把酒盏端起来，对坐的青歌就蹦出一句：“我来是找你帮个忙。”
　　凌肆摇着扇子，分外好奇：“哦？什么是你都办不了的，快说于我高兴高兴，大家同乐同乐。”青歌向来狡诈，居然也有求他办事的时候。
　　青歌斜睨他：“我观你手中这把扇子挺不错，要不叫上第五殿阎罗一同欣赏欣赏。”
　　凌肆赶紧收了折扇。这伏鬼扇是他五哥心尖上的宝贝，他眼馋得不行才偷来玩玩，现下五哥正疯了似的在翻地府，若知道是他偷的，非一巴掌扇死他不可。
　　凌肆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哆嗦，义薄云天朝青歌拱手：“你我兄弟二人，理应互帮互助，你尽管将难处告知我，为兄定当万死不辞！”
　　青歌不紧不慢地喝口小酒，道：“落星决来青丘了。”
　　凌肆一愣，直要拍手叫好，青歌妖狐的克星总算是不负众忘所归找上门来了。
　　还记得数百年前自己好心给青歌送去一窝美倌，美倌还没踏进火狐洞府，就被青歌用一把铁扇全扇到天边去。那时候，青歌颇为厌烦挑眉对他说：“虽落星决是男子，可我的确对你送的这些脏东西没兴趣，不需你操这门心思。”那时凌肆就知晓，世上怕只有远在天边的天权上仙才能制住这目中无人的妖狐。
　　如今落星决跑到青歌的地盘上，倒有热闹可看了。凌肆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嘱咐：“落星决可是出名的铁面神仙，比神仙还神仙。我观你面色，怕是碰了不少钉子，着实让为兄担忧啊……”话虽然如此，眉眼间全是一派欢愉神色。
　　青歌从容不迫：“我若说已与落星决同宿一榻你可信？”
　　“同宿一榻？哈哈。”凌肆大笑：“别逗了，除非你是变作狐狸模样落星决不知道。落星决我可是见过的，那正义凛然的，只因当时我与神女瑶光调笑几句，就被他劈头盖脸一堆大道理地批评呢！一口一个仙规，古板的要命，也不想想我地府逍遥法外多少年，天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瞎起什么劲啊。”
　　“瑶光……”青歌若有所思：“跟落星决从小处一块那丫头？”
　　凌肆又一哆嗦，瑶光的年纪都够做青歌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凌肆说：“可不是，传闻瑶光天天嚷着去天帝面前求跟落星决的亲事，回回都被落星决斥回来，你说他放着青梅竹马的神女不要，怎么可能会相中你这修魔道的妖狐？”
　　青歌缓缓一笑，不以为然：“我志在必得。”
　　“这么有自信？”凌肆又是笑道：“我就不信，你若真压倒落星决，我管你叫一个月爹爹。”
　　青歌执酒盏的手顿了顿，怜悯地看向凌肆：“我来找你，正是索要曼陀罗结晶。”
　　“……”
　　青歌揣着一口袋曼陀罗结晶离开地府时，凌肆前来相送，满脸晦暗之色，不耻道：“你居然打算诱仙，还是诱落星决，手段当真无耻当真下作。”
　　青歌慈爱道：“下次来我会带上你天权娘亲，到时记得叫爹。”
　　“你走！”
　　是夜，青丘云雾弥漫，夜空如块黑绸罩住，蔓延至天地交界处。一弯勾月高悬，除此之外再无星子。
　　漂浮在山峦上空的梦生殿一派寂静，百转千回的宫殿深处投出幽幽烛火，烛光来源，正是梦生殿的书房。
　　落星决放下今日最后一本文书，叹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
　　小狐狸服气离开，已经有五日了，他左右总觉得少些什么，孤寂得厉害。那日他收到文书，尽是家长里短又耗精力的小事要他处理，着实烦躁，故而吼它一句，哪知道那么小小一只破狐狸，脾气竟如此执拗，居然就因这句气话连着五日没有回来，当真是被自己养刁了。
　　青丘这么小，它能跑哪里去？
　　落星决叫来梦生殿的主事，问：“可有见到小狐狸？”
　　主事战战兢兢地立在堂下，恭谨道：“回星君，这两日倒是没有见着。”
　　落星决沉吟会儿，又问：“最后一次见它是何时？在哪儿？”
　　主事勾着指头数数：“嗯……约莫是在四、五日前，小的正在扫正门，小狐狸哭哭闹闹地跑下梦生殿，走的时候还顺走小的一本书。”
　　主事顺口告状，打算让落星决做主。
　　想到那天，自己因畏惧天权威名，怕伺候不周会给落星决弄死，便买了本《北斗天权传记》想要了解了解落星决的为人和禁忌。正蹲在梦生殿大门口看得起劲，那只时常跟在落星决屁股后面的小狐狸，挂两面条似的眼泪，从他面前狂奔而过，带起的风将手里的书页挂得哗啦啦直翻。主事朝小狐狸奔去的方向看了眼，还在暗叹小狐狸跑得真快，再低头的时候，那只小狐狸居然已经端端正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在看什么？”迷离的男子嗓音贯入主事耳里，音调虽然平淡，却甚是悦耳好听。
　　主事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确定是眼皮下的小狐狸在跟自己说话，大惊：“你你你你你你会说话？！”
　　“书哪儿来的？”
　　“你你你你你不是不会说话吗？”
　　小狐狸眯眼，凭空一阵风将主事手里的书卷卷飞起来。主事还未回神，小狐狸已经叼住书卷往梦生殿下飞驰而去……
　　“书没收。”那道好听的男子嗓音在他脑海里回响，“往后不许打听星君的事，更不许有半点非分之想，否则弄死你。”
　　主事万分肉痛，那书是他花了整整一斤鸡肉跟隐狐的教书先生换来的，竟然就被只不明来路的小狐狸从他眼皮子底下抢去，那可是一斤的鸡肉啊，他找谁要去啊……
　　主事找谁要什么书，落星决没兴趣，想到小狐狸下梦生殿，应该是回家了，可又略微思索，还是不放心，还得去找找。
　　“你去……”落星决若有所思，觉着不妥，改口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着，走出书房，也下了梦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