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术》琉雾

21、第二十一章 凡世情劫

　　休养生息一个月，也吃了一个月巨鲢鱼肉，导致落星决后来一见着鱼就犯恶心。落星决也曾委婉地表达了下自己着实腻歪鱼肉想换口味的想法，却被青歌一双闪着恨光的眼睛顶回来，一句：“把巨鲢吃了，吃完我就给你做别的。”才悻悻作罢。
　　落星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一池巨鲢到底哪里得罪青歌，要遭此灭顶之灾。直到池中再无巨鲢踪迹时，已经是在一个月以后了。
　　落星决下凡期将至，临行前的最后一晚，青歌良心发现，终于不再弄十来盘鱼肉摆他面前，而是炒两三碟小菜，并一壶桃花酿。落星决感激涕零，甚是欣慰，甚是感慨。
　　酒足饭饱后，落星决挥退欲来相送的十位天将并一众仙友，只骑着化回真身的青歌，一路驰骋至第七天的般若池。
　　般若池映照凡世百态，慧侗般若镜终年屹立其上。
　　三千世界并十亿凡世，司命让他投生的一处凡世，是一个名叫“南宋”的朝代。
　　落星决落到池边，看着池内芸芸众生，悠悠道：“我略略推算了下那处凡世与天庭的时间差度，天庭一日，宋朝便是一年，若按凡人寿命作古，我一去不过两三个月。我这段时间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好好教你修仙之术，实在对你不住，便早写有仙术法门并历代仙狐留下的修仙真迹，放于我寝殿的书架上。我走后你要好生修炼，切不可再用魔力，若有不懂处，可惜询问我手底下的天将，知道吗？”
　　青歌早在落星决叨逼的时候化回人身，待落星决一长串话说完后，他才徐徐笑道：“你且放心去罢，我在天权宫等你就是。”
　　落星决倒奇怪，往日青歌黏自己黏得那样紧，恨不能时时刻刻扒在自己身上不松爪子，现下怎么这么通情达理了？压下心中那一丝古怪的异样，落星决抿抿唇，手中结印，封住自己仙身与记忆。缓步走入水中，不多时，池水将他淹没，落星决最后一眼，依旧是青歌淡淡的微笑。
　　慧侗般若镜能扭转空间映照时间，而般若池则是神仙历劫时，必经过的一个通道。青歌看着落星决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水中，妖瞳闪过一丝狡黠。
　　送走落星决，青歌离开般若池，直飞南天门。
　　碧光闪闪的南天门下，跟青歌不打不相识一打成好友的司命前来相送。司命虽一把年纪，却跟落星决一样，顶一张不老容颜。他兑着袖子，看着南天门下白云皑皑，叹道：“你这可是在冒险啊，等落星决一世历完回过神来，知道你诓了他，非得抽你不可。”
　　青歌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想看我如何引诱万年不动仙心的天权星君么，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有的你看了。”
　　司命一张俊俏的娃娃脸苦巴巴：“若不是你阻止，我还能往他命格上写得更精彩些。”想了想，又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不过能看见那日日摆张臭脸的落星决被坑，老夫也算功德圆满。”
　　“你安生看着就行，若敢乱往命格上更改，我定然不放过你。”青歌说完，长袖一扬化回巨大狐身，仰天长啸一声，直奔下界。
　　青歌能这么淡定地看着落星决离开，不过是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到那所谓的南宋去寻他。但在寻落落转世之前，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司命是被青歌揍怕了，再也不敢往落星决的命格上造次。悻悻回府时，路过瑶光宫殿，进去将落星决下界的消息告知瑶光后，在瑶光哭天抢地的“负心汉”中，顺走一袋瓜子，然后心满意足打道回府，蹲在凡世镜前，边磕瓜子边看天权星君演一出好戏。
　　魔界阴气森森，魑魅纵横。通天魔宫笔直屹立在魔河水畔，宫殿以石堆砌成，高大百丈。
　　一道绯红火光滑过天际，笔直落入通天魔宫中。
　　青歌站立在魔宫空无一人的大殿上，眉目凌厉，迷离之音在空旷的大殿久久回荡：“通天塔是怎么回事？”
　　须臾，一身青衣的魔从空洞的黑暗处走出来，般若鬼面具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此人正是如今五大魔君之一的青鬼。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开口就是落星决的事。”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青歌面若冰霜：“我好心将他潜入魔界的事告诉你，不过不想你费心得来的天狐皮被抢回去，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分毫。”
　　青鬼淡淡道：“他不是好好活着么。”
　　青歌妖瞳一虚，冷声：“你不要太过分！”
　　青鬼顿了顿，伸手解了脑后的绳索，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青歌七分相似的面孔。少了一份妖媚，多了一份硬挺，真正是火狐部长老青音。青音望着青歌半晌，叹口气，耐着性子规劝：“青歌，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青歌道：“这是我的事，无需你操心。管好你的魔界，再打他的主意就算你是我哥也不放过。”
　　青音浑身一震，怒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是为的什么才会袭承青鬼的位置？你我父母去世早，当年若不是为护你周全，我至于答应第八代长老，只有在袭承青鬼跟随神魔的同时才能登上长老之位吗！我早已经与魔界绑在一块了，事到如今，你竟要临阵倒戈去仙界，跟着落星决，与魔界为敌与我为敌！”
　　青歌垂下眼，沉声道：“我不会帮仙族，也必定助你振兴魔界。不过我也说过，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得动落星决，他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伤害他。”
　　“青歌！”
　　“只有落星决不行。”青歌一摆手，道，“你用通天塔锁他三日，害他仙力消耗受往生水所伤，一报还一报，我杀你百名魔兵不为过吧？”说罢身影一闪，消失在大殿内。
　　青音站在空旷的大殿台阶上，眼中风雨欲来，跟着青歌，飞身至魔宫顶端的瓦顶上，就着沉沉夜色，看魔宫附近，红光闪过之处，血雨腥风，尸骸白骨。
　　青音恨恨咬牙，低沉吐出三字：
　　“落、星、决。”
　　“落星决”三个字，是天帝红口白牙御赐的名字，顶着天帝的圣光，就算转身成人也改不得，也得叫这名儿。
　　所以上天注定的，天权星君投生的这一户人家姓落，星君哇哇坠地时，有流星陨落，他爹娘又命中注定地给他起名叫“落星决”。
　　落星决天赋神力，一岁能走，两岁能跑，三岁能上树讨鸟窝下河捉王八，四岁就能甩着鞭子把府邸里的下人当马骑。那鞭子甩得何其顺手何其威风，落星决他爹一眼瞧去，甚是担忧。落家世代文臣，打落星决还在娘胎里时，他爹就筹划好了落星决未来百八十年的文官路，若千辛万苦教导出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混账，他这求菩萨求了三年才得来的儿子不是白生了？
　　落星决他爹左思右想，终于耐不住望子成龙心切，落星决刚过五岁生宴就被他爹扔进宗族学堂，交由夫子管教了。
　　落星决哭天抢地来到学堂的第一天，就有个跟他一般大小的女娃娃蹦过来，拉着他的手自称是夫子的女儿。夫子的女儿朝他一笑，明晃晃一口好牙，对他说：“往后你就叫我瑶瑶罢。”
　　瑶瑶？
　　落星决觉得这瑶瑶分外眼熟，也莫名的……欠揍。
　　瑶瑶跟落星决实属一丘之貉，两人凑一块活生生一对混世魔王。学堂中的夫子，本就为一觉睡醒性情大变的女儿操碎了心，落星决一来，俩小屁头一见如故，将学堂搞的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如此臭味相投的玩伴，理应得到落星决青睐，可无奈那瑶瑶有个他极其不喜欢的爱好——热衷看戏。喜欢看戏不要紧，喜欢边磕瓜子边看戏不要紧，喜欢看完戏后就跑他面前哭哭啼啼来演一场，落星决就受不住了，不过月余，就对瑶瑶厌弃之。无奈学堂中规中矩的学生太多，落星决突发奇想要闹腾点事时，也只有去找瑶瑶商权。
　　青歌大闹魔界，耽搁了些时日，是以寻到落星决时候，愕然发现，他家落落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适时，正直阳春，春草漫过河堤。学堂外那株杏树开的极好，杏花缤纷飘落，朗朗读书声自学堂内传出。青歌掐指算算，落星决已经六岁有余。
　　学堂中书塾的大门紧闭，院子里那株杏树下，两个一般高的小娃娃手举戒尺，身体笔直地对着书舍跪下。青歌隐去身形，悄悄站在廊柱后面，一双眼睛胶在其中那个男孩身上。虽然容貌气质有所改变，但那散发出来的熟悉的仙泽，他一眼就能瞧出，正是他家落落。
　　至于旁边那个……青歌一顿，额角抽搐。
　　天煞的不得好死的，瑶光这老太婆也跟来了！
　　远处跪着的小瑶瑶循着目光看过来，朝青歌咧嘴一笑，又是明晃晃一口好牙。
　　青歌满眼寒光，手往书塾中一弹。
　　“笑笑笑！笑什么笑！”撇着八字胡的夫子从书舍中冲出来，抢来瑶瑶手中的戒尺啪啪啪，往她身上就是三下。
　　“你二人聚众闹事，罚你们在这儿跪半日，你还有心情玩笑，臭丫头，让你笑！”
　　瑶瑶眼眶飙泪，暗呼那妖狐赖皮，居然施法术诱她爹出来揍她！
　　当时在九天上，从司命嘴里听闻落星决被贬下凡受情劫的消息，瑶光的内心是欢呼的，是雀跃的，是幸灾乐祸的，赶紧收拾收拾就跑下界来。她心想着，自己同落星决多年交情，这点造情劫的事儿，自己自然是当仁不让地接受了，便寻了凡世戏谱，化做夫子的女儿，想与落星决来场青梅竹马的爱情。想到落星决回到天庭之后，神情会怎样抽搐怎样变幻，瑶光欣慰，觉得哪怕给个迂腐凡人当女儿受些气，也都值了。
　　哪知道盯上落星决的，还不止她一个。
　　此时，她挨了凡世老爹的一顿胖揍，一旁讲义气的小落星决看不过去了，捏着小拳头，冲上前，抢过夫子手里的戒尺啪一折，断成两节。奶声奶气地骂道：
　　“臭老头，打你女儿作甚，有本事你打老子呀！”
　　青歌看着，颇为骄傲，心道，不愧是他家落落，六岁就能折断戒尺，有出息，有出息。
　　然后下一瞬，有出息的落落就被夫子绑在院中的杏树上揍了一顿。
　　青歌于心不忍，正要捏个术解救水生火热中的落星决，却被瑶光暗中挡了回来，瑶光的声音隔空传来：“落星决这一世自有他的命数，你莫要滥用法术坏他命途。”
　　青歌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落星决这一世的命数早就被他定下了。他向来只在乎眼前的事，眼下他舍不得落星决挨打，自然就要帮一帮，可是细细一思索，自己六千岁修为，又哪里是老太婆瑶光的对手，只得悻悻作罢。
　　是夜，落府。
　　小落星决白日里受了打，学堂中的夫子又在他爹跟前参了一本，小落星决带伤回府后，就被他没啥同情心的爹关了俩时辰禁闭。此刻禁闭结束，小落星决躺床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却硬憋着两滴猫尿不流出来。
　　落星决他娘偷偷给他送来晚饭，此刻正扯着帕子哭：“小决儿啊，我命苦的儿啊，若想哭就哭出来罢……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不要也罢了，以后咱们娘俩好好过，啊？”
　　小落星决咬咬牙，一吸鼻子，快滴下的猫尿又生生憋回去。
　　他娘见状，痛心疾首，扯开嗓子嚎哭。
　　“扑通”一声，前一刻还哭得天花乱坠的娘已经歪倒在地，挂着眼泪昏迷不醒。
　　小落星决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爬上前去摇她：“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他娘没叫醒，倒把一个漂亮哥哥叫出来。
　　“你娘亲没事。”
　　小落星决抬头，顺着好听的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衣衫的漂亮哥哥从黑洞洞的屏风后绕出，缓步朝他走来。
　　他不认识这个红衣衫的哥哥，但觉得分外熟悉也分外亲近。
　　“你是谁？”小落星决皱起精致的眉毛，圆嘟嘟的小脸已将在九天上的威仪神色搬了三四成。
　　只见那漂亮的红衣哥哥在他床边坐下，伸出温暖的手掌往他脸上揉一揉，嗓音比他爹请来祝寿的歌姬还好听。
　　这个红衣哥哥如是说：“落落，我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