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术》琉雾

18、第十八章 往生之水

　　落星决一行在通天塔里被困三日，其实依照落星决手下的办事效率而言，开启慧侗般若镜至多一日便可，着实不需三日之多。
　　之后回到天权宫无所事事的青歌，瓣着狐狸爪子跟落星决一一道来：
　　他手底下的狐狸崽子手短脚短，在天宫也不识路，是以找齐八位天将花费一日。而青歌走得仓促，没有将如何复制落星决口谕的法术交于他们，直到一聪明的狐狸崽子将落星决的仙鹤呼哧呼哧搬到八位天将面前，才终于请动八位天将，是以又耽搁了一日。
　　听了之后的落星决一眼横去，言简意赅：“说白了就是你手底下的狐狸没用。”
　　徒子徒孙有没有用，青歌倒不上心，他只庆幸自己追到通天塔去，否则跟落星决三日的患难与共就与他失之交臂。
　　青歌是被落星决迷得七荤八素，跟落星决沾上一星半点的事情，都能被他自个儿想象成毁天灭地的大事。其实这三日从实际说来，的确算不得患难。
　　落星决仙力雄厚，纵使被通天塔锁去一半，也能勉强支撑这一圈保护众人的结界。只是由于落星决是个好管闲事的神仙，瞅着四周怨气横生的怨灵，觉着毕竟都是神仙，平白被通天塔逼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下不由生出许多不忍。落星决虽然修道，但数万年岁的修行里倒是修会不少佛法之术，是以在等待慧侗般若镜开启的三日里，几乎日日结跏跌坐，用自己仅剩的一般仙力为怨灵超度。
　　青歌三千年修魔，自然没有落星决一颗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见不得落星决如此消耗自身仙力，奈何撒泼打滚也没拦住这头倔驴，便抱着狐狸爪子，蹲到结界壁边去生闷气。
　　落星决不知使的是哪种超度之术，龙骨神鞭如咬尾的蛇一般，在透明的结界壁外围成一圈，神鞭金光大胜，由鞭身腾出佛轮金字，佛轮转动，金字永生，结出的超度金光往狰狞的怨灵身上一照，怨灵受到度化，晦暗的身躯腾起星星点点的光芒，纷纷皈依。
　　青歌贴在结界壁上，仰望这方众灵度化的世界，觉得像极了铺满繁星的青丘夜空。结界壁外佛光普照，他从古书上见过这种超度术，施术者在大片大片超度怨灵的同时会消耗掉怎样多的仙力，他非常清楚。只怕落落耗尽一身修为，也度化不完整座通天塔的怨灵。
　　回望不远处闭目打坐的落星决，见他周身腾出勃勃仙气，青歌很是头疼。
　　他不喜欢落星决修仙道，修来修去，终究是在为仙界为苍生卖命，不如修魔来的自由自在。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他会不假思索地拉落星决堕落，至少这样，他的落落就是他一个人的，不再属于大道苍生。
　　通天塔内日日漆黑，不分白昼，青歌素来洒脱，懒得算时辰，困倦的时候就自发寻到落星决的怀里，小爪子箍住他劲瘦的腰身睡觉。落星决打坐打得认真，分不出心神留意他，青歌趁机搂搂抱抱亲亲舔舔占了不少便宜，看的一旁天兵天将心惊胆战。终于在一次青歌睡醒后，趴到落星决肩头要对着他嘴亲亲时，被忍无可忍的落星决捏住后颈，拎到眼前大眼对狐狸眼。
　　外头神鞭上的佛光‘腾’灭了，落星决耗去不少仙力，尚没补回来，脸色有些苍白。
　　“你想干嘛？”落星决半垂着眼，精神不济。
　　小狐狸在半空中扑腾，蹬着小爪子想往落星决身上扒，声音却非常镇定道：“听说亲亲能怀喜，想看看我们的宝宝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众人：“……”
　　虽知青歌是玩笑话，落星决还是不争气地面红耳赤，吼道：“胡扯！”
　　他素来知道青歌无耻，却不想还能这样无耻。
　　爪子好不容易扒住落星决肩膀，青歌趁机伸出舌头朝他淡色的唇上舔一口，满眼促狭：“亲到了，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落星决满脸抽抽，觉得已经跟小狐狸没有共同语言了，手一扬，将小狐狸扔了继续超度怨灵。
　　在这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外带趁机揩油的三日里，青歌日日调戏落星决，过得格外愉悦，格外舒畅。
　　在第三日，落星决实在受不住仙气过多消耗又没及时补回，罩下的结界因为他仙力不济，而变得格外脆弱。落星决深知若再消耗下去，结界势必破裂，到时候怨灵入侵，自己倒无所谓，只怕还会连累青歌及一众手下。
　　思来想去觉得不划算，落星决便收了神鞭，倒地上休息恢复仙力。小狐狸青歌自然屁颠屁颠钻进落星决怀里，同他一起入睡。
　　小憩不过须臾，漆黑的彼方，传来潺潺流水之声，一条灵气升腾的小溪自黑暗中奔腾而来，带着来自仙界的灵力，所过之处，妖魔怨灵皆退开三尺。
　　落星决欣喜，起身在右手印跏，手中光辉大胜，隔空朝小溪打去，溪水受落星决指引，朝落星决涌来，于结界上方汇集，逐渐形成一滩溪水。
　　“是往生水！”陶元信见状，喜出望外，“慧侗般若镜开启了！”
　　青歌自幼苦读，知道慧侗般若镜，知道往生水，却从不知道往生水与慧侗般若镜的关系。不由好奇，但见落星决正在专心致志的引导往生水汇聚，便去问陶元信。
　　陶元信好不得意：“慧侗般若镜是我仙界至宝，从不外传，你自然不知道。慧侗般若镜有扭转空间的功效，正是因为般若镜打造时封印了一池洪荒时期的往生水，往生水无孔不入，流过之处，空间扭曲，即便是通天塔也挡不住它。”停顿一下，长长舒口气，“总算是能逃出这儿鬼地方了。”
　　洪荒时期曾有一片灵海名曰往生，往生海水能映照时间，扭转空间。落星决出世的十万年前，慧侗般若镜打造完成，上神女娲担忧往生海贯穿时空的特性会扰乱众生命运，遂命精卫日复一日填海，终是将一片汪洋填成一片大陆，从此往生水枯竭，六界再无往生之海。
　　在落星决引导下，一池往生水终于在众人头顶上空汇聚完成，池水平静无波，池面波光粼粼，灵气从池中升腾而起，将黑夜点亮。如一汪神的泪眼，清澈而圣洁。
　　落星决仙力本就所剩不多，引导往生之水后，他仙力几乎耗尽，罩在外面的结界随着轻微的破裂声，如玻璃般炸裂，四散消失。好在有往生之水的庇护，妖魔鬼怪不敢随意上前。落星决眼前昏花，摇摇欲坠地后退三步。青歌忙接住他的身体，心疼难当：“你太乱来了。”
　　落星决摇摇头，转过去嘱咐身后的殷郊：“往生水已归位，你等速速施法做出仙障，随我一同潜入水里。”
　　“是！”
　　“如今我仙力所剩不多，你虽然修行较短，护我过水应该没问题吧？”落星决转而问青歌。
　　“有我在，自然拼命护你安全。”
　　青歌火红的眼睛一眯，周身狐火一闪一灭间，身体已经增大数十倍。青歌将落星决驮到背上，狐火蓬勃而起，将二人团团裹住，四脚一跃一跨，领着一众天兵天将，脚踩火云，直往往生池水奔去。
　　慧侗般若镜在仙界第七天，往生水自然连接的是仙界与通天塔，一行人只需穿过往生水，便能顺利回归天庭。然而往生水毕竟是上古圣水，水中灵气磅礴，稍不留神就会被水中的灵气灼伤。落星决仙力不济，已经没有精力来运起仙障护自身安全，幸而还有青歌在。
　　落星决躺在青歌背上，狐火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一张惨白的脸陷入柔软的背毛里，背毛迎风飘扬，扫在脸上麻麻痒痒，落星决觉得分外安心。
　　有这么一只坐骑，不高兴时逗自己乐，遇到危险时舍身保护自己，第一次觉得，有青歌在其实也挺好。
　　临近往生水，落星决安心之余提醒大家：“往生水有映照来生的作用，我等仙躯自然没有来生可言，但凡是都有例外，切记莫要好奇观望。”
　　“是。”
　　青歌倒觉得有趣：“我只是小小一只妖，尚且能入六道轮回。还真想看看来生会是什么样子。”
　　落星决凝眉：“莫要说我没提醒你，往生水映照来生能蛊惑人心智，我从前领兵过往生水时，一名手下因见了自己下凡历劫的来生，从此困在往生水中再也没有出来。”
　　青歌好奇：“哦？他看见什么了？”
　　“不知。”落星决道，“往生水映照的来生，除了本人，旁人是看不到的。”
　　青歌道：“真有意思，等会我可得看看，若真被蛊惑了你要拉我一把。”
　　落星决无可奈何，这不做死不舒服的破狐狸。
　　往生水平稳如镜面，众人由水面没入，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经是往生水内部。四面水壁，一条空心通道摆在眼前，直通彼端，但见彼端仙气四溢，想必过了这通道便能出往生水，到达仙界第七天。
　　众人一路飞驰前行，往生水内灵气太深，落星决纵然有青歌的狐火护身，不免还是会受到灵气影响昏昏欲睡。
　　青歌看了看身后，道：“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落星决甩甩头，道：“没事，只是仙力过多消耗，有些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灵气。”
　　青歌笑了笑。落星决难得一次落难，瞧着背上那人脸上与往不同的脆弱，竟觉得格外欣喜，觉得自己格外有用处。
　　“对了。”青歌道，“往生水映照的来生怎么看？”
　　“你还真打算……”落星决无奈摇头，“罢了，四周的水壁能倒映出来，你往那看一看就行，切记护住心神，莫要被蛊惑了。”想了想，落星决笑道，“你要真没出息的被蛊惑了，本君定要笑话……”
　　话未说完，四周就禁止不动了。落星决一愣，往身下一瞧，巨狐屹立不动，侧着头看着旁边水壁映照出的影子，一双狐狸眼不再灵动光彩，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我就说会被蛊惑吧。”落星决叹口气，摆手命令一众人停下，等青歌回神。
　　来生水是神之水、慈悲之水，就算蛊惑人心，也只是须臾，不会对本体造成伤害。上次过来生水时，是因为身后有魔兵追杀，落星决不能因为一名手下受到来生水蛊惑不动，就置十万天兵性命不顾，是以没有等天兵回神，就匆匆淌过来生水，慧侗般若镜重新封印，那名手下自然也被永生永世困在来生水的某一方位，再不得出来。
　　不过落星决也很是好奇，青歌性子向来洒脱，是什么样的来生居然能将他也蛊惑住？虽心知旁人看不见他人来生，自己看了也白看，还是下意识转了头。
　　落星决也算是蠢得清新脱俗。
　　转头的一瞬间，落星决就后悔了。自己此刻骑在青歌背上，这一转头看他的倒影，自然也将自己影子分毫不差地看了进去。
　　往生来世，惊鸿一瞥，沉重难当。
　　水镜中与他对视的神仙，最抢眼的，是满头浩瀚的白发顺肩而下，白得像山巅的雪，白得像九天的云，那种白，仿佛褪去平生所有的色彩，再也浓烈不起来。
　　落星决睁大双眼，镜中白发神仙也睁大双眼，一张平时在铜镜中见惯的面容，无悲无喜，无伤无怒。‘他’眼中再没有暗藏星辰的神采，灰蒙蒙沉甸甸，融了所有眼泪，看透一切恩爱情仇，是真正的九天之仙的眼神。只是，再也没有了情绪。
　　落星决盯着镜中白发神仙的额头，不可置信地摇头。
　　怎么会？
　　眉心中央那一点褐色的印记，虽然已经消褪了所有戾气……但那，分明是堕仙的印记……
　　他千千万万年后的来生……竟指的是堕仙？
　　“不可能……”
　　不会、不可能、不应该！
　　他怎么会堕仙？！
　　无法言表内心汹涌的情绪，落星决仙力耗尽后，再承受不住内心受挫，往生水中排山倒海的灵气朝他涌来，灼烧他五脏六腑，落星决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昏厥过去的前一刻，他看见镜中的神仙凄凉一笑，对身后的人影缓缓道一句：“我后悔了……”
　　后悔了？后悔的什么？为何会后悔？
　　千千万万年之后，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落星决无暇多想，眼前已经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