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术》琉雾

11、第十一章 镇族之宝

　　翌日，泗水之上与世隔绝的青丘福地，继落星决之后，又迎来一尊九天之上的大仙。
　　该大仙比之落星决更会拿腔作势，生生将三部长老折腾得精疲力竭后，才昂首挺胸地杀上梦生殿。
　　说来，这尊大仙还是位女娇娥；说来，这尊大仙正是落星决的青梅竹马——神女瑶光。
　　瑶光找来时，落星决正抱着小狐狸坐在九曲回廊的栏杆上，透过栏杆下的重重迷雾，俯瞰整个青丘。
　　青丘原是一座仙岛，四部狐族以菱形分割盘踞，四部交叉处，便是青丘议事堂。从梦生殿往下看去，四部狐族地盘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灵感，其中，以火狐部的绯红火光最为耀眼，也证实了火狐在狐族不可撼动的地位。
　　落星决抚摸着小狐狸的背毛，问它：“你身上妖气浓烈，修成妖狐，理应早已能化人身，为何总是用原型面貌示人？”
　　小狐狸打了个哈欠，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落星决的手：那是因为你笨。
　　可怜落星决还在一个劲奇怪：“莫不是修的人身丑陋不堪，无颜示人？”
　　小狐狸顿了顿，斜睨他一眼，甩甩九条尾巴：你看我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能修出一副多丑的人身？
　　“想来也是，你是火狐，狐族最妖艳的就是火狐，你又是公的，自然是不喜欢那妖冶的外貌罢。”
　　小狐狸高傲一仰头，对他的话颇为不赞同，正要嚎叫两声，眼角遥遥瞅见主事奔过来，老远开始结结巴巴地嚷嚷：“星、君，星君！外面来了个可、可漂亮的女神仙，她打不破您的、您的结界，正在外头骂娘呢！”
　　小狐狸面容一抽：漂亮的？！女神仙？！
　　落星决面容一抽：骂娘的？瑶光？
　　落星决念了咒语，在结界上开个口子放人。待瑶光大摇大摆走进梦生殿，瞅见怀抱小狐狸的落星决时，第一句话便是：“呀，好可爱的小狐狸！”，第二句话才是：“啊，月余不见，在青丘过得还好？”
　　落星决沉默片刻，道：“你不来会更好。”
　　瑶光扯了帕子揶揶眼角，凄凄惨惨骂一句：“负心汉。”
　　落星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小狐狸眯了眯熊熊火光的眼睛，朝瑶光龇牙咧嘴。
　　“哟。”瑶光扭着身子摇上前，微微弯下腰打量小狐狸，“这小家伙儿似乎不待见我呀？”
　　小狐狸自然是十二万分不待见她，简直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出其原因，瑶光不知，落星决更不知道，因着是燎原的滔天妒火。
　　小狐狸青歌自小打听落星决长大，怎么会不知道，那北斗最末尾的瑶光是怎样一副没羞没臊地天天勾引他家落星决。
　　地府有十殿阎罗王，仙界有北斗七星君。而这北斗七星最后一颗瑶光星，在落星决出世后，硬是憋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孕育出一个女娃娃，乃是七星君中唯一一个不带把的。这女娃娃命不好，出世出得平凡，不像落星决那样九天星辰齐齐陨落独他一颗照耀九州大陆，是以女娃娃没人重视，便着了瑶光星的名儿，唤一声神女瑶光。
　　眼下小狐狸自认为的情敌杀上门来，还拿一张勾引落星决的狐媚脸凑到他面前。真正的狐媚子青歌小狐狸，只觉着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以一张爪子，带勾的爪子在阳光下“噌噌”闪着光，瑶光一愣，“唰唰”脸上就挨了两爪。
　　“啊啊啊啊啊——”
　　梦生殿的大殿内，瑶光端着镜子，可怜巴巴地细数脸上的狐狸抓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整整八条，八条！她兢兢业业地用九天玉露保养的小脸蛋啊……
　　落星决坐在上位，无奈地叹口气，朝怀里的小狐狸低斥道：“你也忒顽劣了。”
　　小狐狸一甩头，哼。
　　“你，你自己说怎么着罢。”瑶光哭道，“这小狐狸是你抱着的，它毁了奴家的容，你看是你去天帝面前认罪老实将我娶过门，还是我自己没脸活世上自跳诛仙台去。”
　　闻言，小狐狸竖起毛，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落星决想了想，觉着自己比瑶光用处大，自己死不如瑶光死。便选了：“还是你跳诛仙台罢。”
　　小狐狸这才松口气。
　　瑶光一愣，趴桌上哭去了。边哭边叹，哭腔凄楚，直逼窦娥冤：命苦啊，我的个命好生苦！你主仆二人一条心，欺我孤苦伶仃无所依！
　　落星决被她吊着嗓子绕弯的哭腔哭得心烦，估计她又在天后处看了不知道怎样凄惨的戏目，才跑他面前演成这样。便甩了甩袖子：“够了够了，你来到底找我何事？”
　　瑶光假咪地抽噎了两声，才徐徐道：“前些天我听说你元神在酒仙处吃酒，便着婢女去邀你，你却推了直奔青丘。奴家无法，就趁天帝还在打呼噜，偷偷跑来通知你，哪知道你抱的那小狐狸却……却……”说到此处，帕子一抖，又要扯开嗓子哭。
　　落星决忙抬手制止：“停、停！到底什么事，你先说了再哭。”
　　瑶光忍了忍，说：“我日前跟天后听《汉宫秋》时，从天后嘴里撬出一件大事，诚然我不是爱八卦之人，可那事儿与你所处的青丘有关，实在不得已才打听一二。然后趁天帝睡着了方跑来告知你，你也知道，没得天帝允许，我是不得擅自离宫的。”
　　落星决当然知道，天帝禁足瑶光，只因上次天帝寿辰，峒萃宫的扶桑真人携座下一名叫崇光的弟子前来祝寿，正巧那几日瑶光看了出凡戏《天仙配》，终日幻想些情情爱爱，是以那崇光小弟子的一二点姿色就被瑶光觊觎了去，扯了人家袖子非要人家着八抬大轿娶她。天帝觉着甚是丢人，袍子一挥，禁足瑶光。
　　落星决揉揉额角，也为自己居然同瑶光是青梅竹马而觉得不耻。遂呵斥瑶光：“弯弯绕绕的，你倒是说明白。”
　　“这……”瑶光看一眼小狐狸。小狐狸被她一瞅，又是一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落星决道：“这小狐狸是我养的，你但说无妨。”
　　瑶光清清嗓子：“我上次不是同你说过么，那天狐东皇太一的事儿。”
　　落星决略略回想一番：“是有此事。”
　　“你可知道，青丘有一方不为外人所知的镇族之宝？”
　　小狐狸抬了抬眼皮。
　　落星决皱着眉，听瑶光继道：“知道是个什么宝贝么？”，顿了顿，正经道，“东皇太一的天狐皮。”
　　落星决一惊：“是真是假？”
　　“天后嘴里的东西，能有假吗？”瑶光喝了口茶，继续说，“这还算不得什么，真真不得了的，是那张天狐皮。那日我不是同你说，天帝见着东皇太一的神光么？天后说她估摸着神光正是那张天狐皮发出的，只因有小道消息，说是天狐皮给人盗了。”
　　落星决又一惊：“不确定的事你切莫性口雌黄。”
　　“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就连天帝也未可知，一切不过是爱打听小道消息的天后说的罢。”瑶光想了想，“天后也将这些事当枕边风跟天帝吹了吹，可天帝向来不爱麻烦，也不信天后。但我觉着这些话有鼻子有眼，估计不会是空穴来风，才跑来与你说上一说。”
　　落星决默了片刻，沉下眼：“东皇太一的天狐皮非等闲神物，若是被盗，后果不堪设想。我需与四部长老对峙，若此事是真，当非同小可，必须即刻禀明陛下。”
　　瑶光想了想：“我就是与你说一说，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我是不愿趟这浑水。若天帝问起，且莫要把我供出来啊。”
　　落星决不屑地瞥她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一眼，冷面道：“还有事没，有事禀告，无事速滚。”
　　瑶光一愣，又爬在桌上哭了好半天。
　　一通鼻涕眼泪眼流得差不多后，瑶光捏着指头算算，估摸天帝他老人家也快醒了，便扭着小腰身，神清气爽地飞走了。
　　落星决坐在大殿上沉思半晌，唤来主事，面色不善道：“你去，把四部长老叫来，一个都不能少。”
　　主事吓得腿打颤：“这这……小的无能，只怕那火狐部的长老……”
　　“你就告诉他。”落星决眼睛一眯，“他若不来，我放把天火把他狐狸洞烧得一干二净。”
　　主事屁滚尿流地跑了。
　　落星决阴沉沉地抚摸着小狐狸的皮毛，垂着眼睛暗暗思索。
　　若瑶光所言不虚，天狐皮要真被盗，那么四部长老隐瞒此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嗷~”小狐狸舔舔落星决手心。
　　落星决回神，看了看眼皮下乖巧的小狐狸，缓和了神色，徐徐叹道：“在青丘已待月余，是时候回天庭了。我走后恐短时间内也不能来青丘，怕是将来再见，你已修成魔狐，届时，你我便成水火不容的宿敌，再不能像今日这般闲暇。”
　　小狐狸一凝，浑身僵硬。
　　落星决顺了顺它的毛，低低笑道：“想来你也有一二分舍不得我，可你修的是魔道，我若走了，你便把我忘却吧，否则留着一丝念想，下次见面就不好开打了。”
　　小狐狸默默地沉下眼，眼内业火灼灼，不知在想什么。
　　火狐长老青音是第一个飞上梦生殿的，一落在落星决面前，就阴阳怪气地讽刺：“星君好大架子好大本事，青音此番若不来，只怕我一洞徒子徒孙皆要成了您手下的冤魂。”
　　落星决冷冷瞥他一眼，不答话。打算等四部长老到齐，再挨个收拾。
　　青音满脸怒容地扫视落星决一圈，又见自家不争气的弟弟还四仰八叉地窝在落星决怀里，更是气不打出一来，遂拂袖落座到一旁去。
　　待其余三部长老气喘徐徐地到达时，还未来得及拜一拜，落星决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将三部长老吓跪下去。
　　落星决开门见山地厉声道：“天狐皮被盗一事，为何不及时禀报？！”
　　堂下四人一愣，心咯噔一声沉到谷底。跪在地上的三部长老暗暗相觑，相互递眼色。
　　落星决一见此景，便知晓此事定有几分真实。怒火高一层，拔高声音吼道：“看什么看？问你们话！天狐皮何时被盗，如此要紧的事，为何不上报天庭？！”
　　一旁憋一肚子火气的青音冷笑道：“我青丘的事，凭什么报给天庭知晓？”然后也不管三部长老如何给他使眼色，不要命地继续，“且不说天狐皮是被盗取，就是平白送于魔族你天庭也无权干涉！”
　　“放肆！”“啪”一声，落星决拍碎太师椅扶手，左手结跏，隔空朝青音打去一掌。青音堪堪躲过，就听头顶响起落星决的怒喝：“无知小儿！当日神魔率领下的魔族如何践踏九州众生你是忘了么？你青丘虽避世一方，就真当魔界能放任修仙的九尾狐逍遥？你自己修魔道不把众生芸芸放于眼中自不以为然，我天庭又岂能放任生灵涂炭而坐视不理？！这可不是你青丘的家事，而是干系六界的大事！”
　　青音被他一席话拿住，噎了半天，只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落星决把眼神往三部长老身上一扫：“说！”
　　三部长老齐齐一震，其余二部长老将银狐长老推出来：“你部徒孙多修仙，你来说。”
　　银狐长老哆哆嗦嗦抬头，瞅落星决一眼，抖了抖。又瞅见落星决怀里的小狐狸，顿了顿，抖得风中凌乱。
　　“星、星君息怒。”银狐长老垂着眼，不敢看落星决，“并非我等刻意隐瞒……实在、实在是青丘族制森严啊。天狐皮是我青丘的镇族之宝，族规规定长老不得将镇族之宝的机密外传，否则便要受青丘最严酷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银狐长老老泪纵横，“还请星君，念在我等遵循族规的份上，莫要怪罪！”
　　落星决一双眼足以将银狐长老冻死：“天狐皮缘何会在你族中？又是何时被盗的？”
　　银狐长老觉得被落星决的眼神千刀又万剐，只恨不能一头撞死：“我青丘向来尊天狐东皇太一神君为始祖。狐尊受诛天劫后，魂魄回归天地，血肉滋润土木，唯留下一身不朽的天狐皮。这天狐皮割不断烧不化，上神刑天死前托付我族，是以作为我青丘九尾狐的镇族之宝，世世代代相传……”
　　银狐长老抹了抹额头汗珠：“这本是我狐族极其机密的事，只有四部历任长老知晓，却不知为何被他人得知。就在数月前，藏在青丘议事堂顶端，由四部长老合力守护的天狐皮莫名被盗……可是……可是……”
　　落星决见他吞吞吐吐，蹙起眉毛：“还有什么隐瞒的？”
　　银狐长老咽咽口水，断断续续道：“老奴……老奴不敢欺瞒星君，那天狐皮里有狐尊平生所有修为，得天狐皮者就等于得到狐尊的上神之躯，从此步入神族，成为不死之身……”
　　落星决瞳孔一缩：“继续说！”
　　“现、现如今神族寂灭，最后一个神族神魔也死于天帝之手，而天帝只是半神，并非纯正的神族，若这天狐皮落入不轨之人手中，恐怕、恐怕天上地下便再无人与其抗衡！”
　　“胡闹！”落星决猛地站起来，小狐狸顺势跳到一旁，落星决怒道，“如此危险的东西丢失，你四人竟为一己私欲隐瞒不说，若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可担待的起？！”
　　“星君恕罪！”
　　落星决指着银狐长老道：“你速速将所有事情拟成册子，明日天亮之前交给我。我现在先施法将此事向天帝透知一二，明日拿你册子回天庭再一一禀明。”
　　“是是是……”银狐长老一个劲点头，“老奴遵命。”
　　三部长老哆哆嗦嗦地来，哆哆嗦嗦地走，青音跟在三部长老身后，出殿门前，回看小狐狸一眼，就随三部长老下了梦生殿。
　　小狐狸朝殿门处看了看，再转回头，就见落星决正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一阵，似乎在做法。小狐狸在一旁趴着看了会，估计觉得无趣，恹恹地走出殿去。
　　须臾，一缕青烟自落星决指尖飘出，化成仙鹤模样。
　　落星决捏个字决，定在仙鹤天元处，道：“天帝这会儿应该在凌霄宝殿，你速速将此决送去，再告知陛下，我明日一早就携青丘奏疏回天庭。速去速回，不得有半分耽误。”
　　仙鹤引颈高亢，振翅飞走，不多时就成为天边遥遥一点。
　　落星决往身旁一瞅，小狐狸又不见了。他叹口气，捏捏眉心。
　　算了，明日就回天庭，还是给小狐狸留点好印象，不揍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