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距离》寒寒

10、第九章-与你同生，与你同在

　　第九章
　　 与你同生，与你同在
　　飞机上，窗外的一切渐渐变得渺小。然后，视线之内只看得见厚厚的白云。再也没有李傲言，也没有台北，更加没有他们回去的路……
　　成蓝自控制室出来，把轮椅上的童心抱到靠窗的座位上。
　　「蓝，安排好了吗？」
　　成蓝点头：「转为由卫星定位系统导航，依照原来的航道。我已扫描过飞机内部，共有五枚炸弹，全部设置于机舱，都是不可能在一小时内拆除的型号，而且已于无人驾驶模式激活的一刻开始运作。我去看过，还有半小时。估计那时候，我们会在美国西岸对开海面。」
　　「机组人员呢？」
　　「我已预先弄昏，把他们放在机场休息室。」
　　童心微笑。「也就是说，机上只有我们二人。」
　　的确，这也是他们之前的计划，不是吗？成蓝一叹，没有回答；他不认为童心需要。
　　「蓝。」童心抬起手，而成蓝马上握住；她笑了，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你不需要跟我来送死的。三十四岁的盛年，傲人的学历和手腕……你可以得到更多。」
　　得到更多？成蓝真心地笑了，没有丝毫冷意。
　　「你拥有的更多，又为何放弃？」这才是童心想问的吧……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你已厌倦了这个世界？不，有了李傲言、有了李睿寒，你不会再有『厌倦』的机会。你也说过了，没有人能伤害他们，没有人能侵入你的属地。执意勇闯者，就必须要有付出一切的准备。童心，你与义母不愧为母女，你们都有教人追悔莫及的嗜好。」
　　想必，那李傲言正在搥胸顿足吧！但他会活下去，因为他多了一个必须有他扶持的「养子」。童心……真够狠。
　　童心苦笑，「如果我有这种嗜好，那么，也是遗传自我的父亲而非母亲。你忘了。第一个这样做的，是童追日。你猜、我猜、大家猜，最后只能猜出个憾恨终生。这是我们家的遗传，真特别。」
　　也许他该先把眼前这个「妹妹」掐死，然后再抱着她的尸首一起被炸成碎片，沉入太平洋底——成蓝开始考虑这个可能性。
　　「然后，李睿寒将继承你的『遗志』，继续遗害人间。一直一直传下去，即使他们已不姓童，即使他们可能已不知道他们祖上有个名叫『童心』的老祖宗。」
　　如果蓝是要惹出她的心疼，那么他成功了。童心的泪终于滑下，滴落在成蓝久候多时的手掌。她的儿子，可怜的寒儿，他不会记得他的母亲。
　　「你哭了。为甚么？」成蓝静静地看着，也没有拭去那些水珠的意思。「你舍不得谁？李傲言、霍心薇，还是李睿寒？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儿子？」
　　童心第一次发现，原来成蓝可以比她更疯狂。
　　「你呢？你为甚么镇定得不像将要去跟阎王报到的人？你不怕死？」
　　成蓝摇首。
　　「我不怕死，也没有要牵挂的人。只有你，童心，而你即将和我一起离开，我不需要怕。」
　　「为甚么？」童心死命握紧成蓝的手。「为甚么如此坚决？你不想找寻你的亲人？你不想找寻一个真正能够给你幸福的人？」
　　这个女人……成蓝叹息，终于忍不住抬手抹去童心脸上的泪痕。
　　「我没有退缩的理由。父母？我不曾寄望过。给我幸福的人？她就在我眼前，只有你。童心，你不该觉得讶异，因为你也正在做与我相同的事。你为了保护你爱的人，而我为了陪伴我爱的人。」
　　「爱？我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傻得为了这个可笑的字做这些可笑的事。我想过死，人始终会有老死的一天，但不会是这样，不会这么『轰轰烈烈』。」
　　「有些事情做了觉得浪费时间，但如果没做，就算活到九十岁，也只能带着遗憾躺进棺材。如爱情。」
　　成蓝打开身边的冰箱，挖出了一个类似数字钟的东西。
　　「还有五十秒。」
　　童心听到了，也摸到了成蓝正拿着甚么。
　　「还有三十秒。」
　　童心拿出先前准备的剧毒乌头汁，也给了成蓝一小杯。
　　「还有二十秒。」
　　童心喝下毒液，而成蓝亦然。
　　「五、四、三、二……」
　　在最后一刻，成蓝用力把炸弹拋开，紧紧抱住童心，以自己的身体保护童心——即使他知道，他们二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毒性发作了，他们感受不到痛楚。而同一时间，在不见边际的太平洋上空，命运之神发放了一枚最美丽的烟火……
　　※　　※　　※
　　在许多、许多年之后，不会有人再记得，世上曾经存在过两个名叫童心和成蓝的人。
　　这次……算是我的遗言吧！只是，不会有人看得见了。这是我活到三十四岁，唯一一次写的「日记」。
　　在我死亡的这一天。
　　它，将会陪伴着我和童心，变成灰烬，然后在无垠的太平洋之中沉寂、沉寂……
　　我们三人，终于有了一个结束。答案是——李傲言是唯一的输家！
　　因为爱，所以童心舍不得让李傲言伴她走向死亡；因为爱，所以童心把她最珍贵的李睿寒交付给李傲言；也因为爱，所以童心宁愿要李傲言的恨——也不要李傲言为她牺牲甚么……
　　但……结果呢？李傲言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他得到了他不想要的一切，却失去了他想要的一切。
　　我想，童心永远不会明白李傲言这种人想要的，到底是甚么。他不要权势不要名利，只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归处。
　　就正如童心不要继承人的身份、不要何家大小姐的尊贵，只想要永远的平静。
　　也如我不要童心口中所说可以轻易到手的财富，我只想要可以依靠的一个人——就像一个平面中唯一的一点。
　　我无力扭转乾坤，无力改变重演的悲剧，只能眼睁睁看着童心走上义母的旧路……
　　而我唯一能做的是，陪她一起去走。
　　无能至极的只能伴随。
　　我甚至无法违逆童心的话。我知道，只要我找得出童追阳，一切都会有所不同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放下童心，因为我怕她连我的跟随也不要了。
　　我知道童追阳不会放过霍家，但无论有没有人为童心报仇，都无法令一切回复最初了。李傲言依然失去了他的妻子，童追阳依然失去了他唯一的牵挂，而李睿寒也依然失去了他的母亲。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我、童心和李傲言，必定会再度被牵连起来。不是说有因必有果吗？也许，会加上霍心薇、天叔、童追日和义母。
　　真热闹。
　　可是……结局呢？应该会是完全相反的圆满吧？但我想，我会向阎王要求下一生的孑然。我不想再被牵扯进这一团混乱之中了。
　　我是个配角，下一生，如果李傲言和童心能补平今生的憾恨，那么，命运是否会还我一个爱我的童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呀……
　　我只能放弃，或以死亡拥有。
　　在那最初的最初，我一定是个十恶不赦、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大坏蛋。
　　注定的万劫不复——
　　成蓝
　　 记于一九九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