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回到2000年》煌灼

1、不受宠爱

　　１

　　盛兰西用力拧开发锈的水龙头。带着氯味的自来水在老式的白陶瓷洗手池里转成了漩涡，哗啦啦。她漱了满口的牙膏泡沫，用手捧起水泼在脸上，凉丝丝的，然后绞了毛巾擦脸。

　　瓷砖的墙裙只铺到半人高。墙上钉着枚生锈的铁钉，挂着一面红色塑料的巴掌大的圆镜，就是那种小杂货铺里随处可见的货色。朝镜子里看去，盛兰西看见了一张稚嫩的面容，女孩十一二岁，有着偏淡的眉色，琥珀色的眼瞳，肤色白皙，两颊有几点雀斑。下巴瘦得尖尖的，神情好像总带着些怯意。

　　盛兰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她。进浴室之前，她悄悄看了日历，日期是2000年9月1日。是她升上六年级，开学的那一天。

　　她将浴室的门锁住了，外头有人推了几下，然后不耐烦的喊道：“二姐，你在里面干嘛啊！刷个牙也这么久，我还没刷牙洗脸呢！今天开学，老师特别叮嘱我早点去，让我帮着点名发书的！”

　　是小妹知雅在说话。知雅比她小一岁，开学就读五年级。记得小时候，知雅一直比她讨老师喜欢得多，常常当班干部的。那时候，老师们知道她们是两姐妹，私下里说，“妹妹倒是比姐姐机灵些。”

　　“这两姐妹的哥哥更聪明，就是考上了市里育才中学的那个盛知秋。”“那孩子学习刻苦着呢，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哥哥学习好，妹妹也不差吧。”

　　“盛知雅倒是个聪明的，估摸着，也能去育才。中间这个，我看是不成的，这孩子脑子不灵活。”

　　听到这些话的那天，盛兰西被安排和班里一个男孩一起值日。放学以后，那男孩提起书包就跑了。盛兰西也没想过要去告状，还是别的什么。她一个人扫地、擦黑板、倒垃圾，花了两倍的时间，按部就班搞了清洁，然后锁了教室，去将门钥匙交到班主任何老师手里。

　　几位还没走的老师在办公室里坐着闲谈，盛兰西走近门口，就听到了他们的那些话。她听清了，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还是走上去交了钥匙。本该是私底下的议论，被当事人听去了，老师们面上都有些尴尬，也没再说什么，收了钥匙就打发盛兰西走了。盛兰西远远听见了一句“瞧，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被老师亲口判定为“不机灵”“脑子不灵活”“不会说话”是怎么样的滋味。

　　后来，她确实没有考上育才中学。

　　她也一直记得，那几位老师说的那些话。

　　那样的滋味，在那以后，好像就和她如影随形了，再也甩不脱。

　　“来了。”盛兰西用手背蹭了蹭眼角，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她应了一声，挂好了毛巾，赶紧去打开了浴室掉漆的木门。

　　“爸妈，你们也不说说二姐，她今天动作特别慢！”盛知雅撅着嘴瞪了盛兰西一眼，进了浴室洗漱。

　　盛兰西默默地坐下，悄悄地打量这个家。瓷砖铺的地面是淡青色的。不大的客厅和餐厅都铺了白瓷砖的墙裙。

　　盛家的餐桌是一张三合板贴木皮的大圆桌，底下有空心金属管做的支柱，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起来那种。这张餐桌，从一家五口搬进来就用着了，用了足足二十年。后来，盛爸带着第二任的妻子搬进了更大、更漂亮的新房子，兄妹三个各有各的工作、生活，谁也没有再回过这个家。

　　大圆桌旁边，贴墙根儿放着个半人高的老式木碗柜，碗柜上头是一个很新的电消毒碗柜。盛兰西还记得，这是过年的时候二叔送的。将洗干净的碗放进去，插上电就能消毒。邻居陈婆婆来看了，都说省事得很，是好东西。但毕竟要耗电。盛妈生性节约，用了几次之后，就再也不去打开它了。

　　天花板上的白色大吊扇慢腾腾地转着，吱吱咯咯地响。

　　大哥哥盛知秋不在家里。盛知秋在市里最好的育才中学读书，是住宿生，前两天就收拾行李到市里学校去了。

　　盛爸沉着脸坐在桌边喝粥，没有理会小女儿的抱怨。盛爸比二十年后要年轻得多，一张国字脸，晒得很黑。他经营着一个只有几平方米大小的五金铺，每天起早贪黑地忙。这两年生意刚刚起步，堪堪养得起一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盛爸肩上的压力就大。在外头对谁都要陪笑脸，回到家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孩子。

　　要是不高兴了，一个大耳光子立刻就能扇出来。除了自小就格外出色，盛爸寄予厚望的长子盛知秋之外，对母女三个，盛爸都动过手。盛爸在早上的脾气是最坏的。无端挨过几次打之后，盛兰西早上就尽量不去和盛爸说话。五金铺要从早上开到晚上九、十点。盛爸一个人照顾铺子，晚上总得十点多才回家。盛妈张罗一顿宵夜，服侍丈夫洗漱，一通忙活下来，全家也都该睡觉了。

　　所以，在盛兰西记忆中，两父女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盛爸也极少会问到她。两父女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和她截然相反的是小妹知雅。知雅懂得撒娇，会讨盛爸开心，有时候，甚至能从盛爸手里得到额外的零花钱。

　　她不是不羡慕的，也曾跟在小妹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盛爸要零花，换来的是一句话：

　　“给你妹妹一点点东西，眼红个什么？”

　　从那以后，盛兰西再也没有开口问盛爸要过钱。她知道盛妈的钱都是盛爸给的，家里的用度并不宽裕，所以除了学校里必须的花销之外，也都尽量不去向盛妈开口。

　　一般口袋里有些零花的孩子，下学之后总要在学校门口的零食摊子上，随着心意买些可口的零嘴吃吃。知雅也是那样的孩子，她却从来都不是。

　　念完了高中之后，她的成绩不算太好，只能上个三本的学校。学费贵，路程远。盛爸一锤定音，托人在市区给盛兰西找了份超市里看柜台的工作，从那以后，她就出社会工作了。而大哥学习好，一路上的都是很好的学校，本科毕业后就回本市，托关系进了政－府系统；小妹高考考砸了，哭闹着不肯复读，盛爸就花钱给她找关系，最后进一所一流大学的三流专业念了四年。

　　大哥和小妹都去了外地读书，后来又都回了本市工作。只有她盛兰西从小到大，都在本市扑腾。谁和谁会更亲近，也用不着多说了。

　　想起后来的那些事，盛兰西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大哭一场。

　　她怎么就那么恨呢！凭什么，“盛兰西”这三个字，就好象是透明的，从来没有人看见她。就连名字本身，也一开始就被排斥在外了，不是吗？——这个家里，备受看重的孩子是盛知秋，备受宠爱的孩子是盛知雅，再没有第三个了。

　　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回到小时候？
　　凭什么，要叫她将最不快乐的事再经历一遍？

　　“你姐不是出来了吗，快刷牙吧。”那头，盛妈从厨房端出一盘炒酸菜，语气软和地朝小女儿说了一句，又招呼盛兰西道：“二囡喝粥。”

　　“嗯。”盛兰西勉强收了情绪，应了盛妈一声，低头挟两筷子酸菜送粥。

　　配粥的菜是一盘咸鱼，一盘炒酸菜，做得很咸，都是最熟悉的味道。盛妈给盛爸添了一碗粥，一家大小都顾好了，才解了围裙，坐下来端起了碗。盛妈身量不太高，略有些胖，穿一件灰蓝色的确良短袖和黑色的土布裤子，都洗得发白了。

　　盛妈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了学。到嫁给盛爸之前，一直在娘家帮忙干农活。和盛爸结婚之后，盛爸在外头赚钱，盛妈就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家头细务，三个儿女，让她忙得像个陀螺。慢慢地累出了肝胆方面的病，在盛兰西十八岁那一年走了。

　　盛兰西也足足有十二年没见过妈妈了。此刻看着，才发现妈脸上早有了好些皱纹。齐耳根的短发里也掺了白丝。

　　“妈——”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盛妈应了一声，看了看盛兰西的搪瓷盆子，还有半盆子的粥。她便催道：“二囡快吃吧。”

　　盛兰西低了头，握紧了筷子，不敢说话。直到憋回了眼眶的湿意，才抬了头朝盛妈说：“多谢、多谢妈。”

　　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道谢，盛妈愣了愣，含糊应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盛兰西低下头，眼泪掉在粥里，好在也没有人注意她。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盛知雅风风火火地洗漱，坐下来就飞快地喝粥，动作比盛兰西快多了。吃完碗一放，背起书包说一声“我去学校”就走了。临出门看见盛兰西看着她，说：“二姐你自己走吧，我有同学等呢。”看那表情，好像甩牛皮膏药似的。

　　盛妈看着小女儿出了门，大女儿磨磨蹭蹭的，就催了几句，于是盛兰西也背起书包，和爸妈说一声，出了门。

　　盛妈追到门口，悄悄在盛兰西手里塞了两元钱，低声道：“二囡拿着。别告诉你妹妹。”面上带着点笑意。

　　盛兰西将钱捏在手心里，一直走出了家门，走到了两三个街区之外，才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捂着脸，无声地哭了一场。

　　能回来，也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早就想写的题材，终于开了~
这是个普通的女孩的普通的重生故事~
如果心里有遗憾，你想不想回到过去，重来一遍呢？
小黄很想啊，可是现实里并不可能
所以写个文，大家一起来幻想一下吧
本文不会有逆天的金手指，男主有
暂时一天一更，在下午5-8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