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雪紫竹—晓琴残》呦呦鹿鸣

4、竹殇

　　一觉醒来时，已然入夜。有淡淡的月色从竹帘间溢入。
　　竹桌上一盏暗黄色的油灯发出暖暖的光辉。
　　降碧棂的药效尚未退尽，我取出腰间的金簪从指尖划过，沁出的血犹为刺目。我不觉疼痛，拭去簪上淡淡的血迹，重新放回腰带。水仙说过，降碧棂可以让人伪装出心脉寸断，再高明的医术都觉察不到。然而降碧棂几乎无解，她的药物不过也只能延缓而已。何况，即便是解了，那样霸道的药性，也会大大的伤身。因而降碧棂这样的奇毒名贵无比，一旦下了即使不死余生也不过苟延残踹。
　　其实她高估了我，我怎么会预先晓得她新研的毒物，不过是翎安排好一切，甚至算计好了萧残月对我的态度。
　　我依旧顺从，至于伤身，连心的没有的人何必在乎。
　　我扶着床栏坐起，穿起床下白色的绣鞋。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这屋子竟皆犹竹构成。竹墙，竹窗，竹帘，竹椅……一片青碧色。眼睛忽然生疼，这样的格局。是否……一度怀念着什么？
　　我踉跄起身，拉开竹帘。夜凉如水，窗外茂密的紫竹林看不到尽头，夜色渲染下那青紫色厚重到让人窒息。
　　心里涌入无法控制的哀伤，那样近乎绝望的伤痛如潮水决堤一般。
　　我看不到……
　　我已经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紫竹，没有过往，没有未来。
　　心下一阵抽搐，身体一点点瘫软下来，我无助的绻起身子。师傅，是你骗我么？为何我已忘记一切还会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痛楚。
　　“琴儿！”蒙胧间，我听见瓷器碎裂，尖厉的破碎声在耳边乍作。如果……絮风舞也没能让我忘却。那么，我又该怎么办？
　　我忽然看到月光，白衣墨发的男子垂眸，语气清婉，那么杀了他。
　　他如是告诉我。
　　似乎，一切都是幻境。来来往往，打破了竹屋本该有的清幽。只有那么一道蓝色的身影始终在身边，那样安心的气息，直到有亮色的光夹着暖意，照在身上。
　　我微微动了动手指，陌生的感觉几乎让我怀疑这是否是我的身体。
　　睁眼的一瞬我错愕地对上那一双如江南烟的眸，一时怔忡。我到底先移开目光，用几声轻咳，打破尴尬沉寂。
　　“承蒙萧公子相救。”我垂眸，斟酌着字句缓缓继续，“昭琴残缺之身，不过月余寿命。昔日旧事早已忘却，如今穷途末路，望托庇于阁主，不知阁主可还记得昔年承诺。”
　　他嗤笑出声，眸里一片波澜不惊，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侧眸看着我，笑道：“琴姑娘莫不是太抬举萧某了。残萧花间势同水火，如今局面萧某人若将花间的人放在身边，琴姑娘认为可否？”
　　他用目光示意我耳畔，手抚上才似忆起碧水坠。我心下了然，碧水珠本是花间杀手的标志，如果这样的破绽都没能让人发现，那么残萧阁才是有负盛名。
　　我本不怕被人识破，即便我与萧残月有再多过往，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不论如何不能留在他身边。而我只想半真半假，我是花间的人，他们必会百般提防，却不会有人怀疑我会是紫竹。
　　“我已经不是了，因为退出花间，我已被花间集下令追杀。若非穷途末路……倒争如不见了。我只想安静地活过最后的时光。”
　　“争如不见？”他眉微蹙，唇欲张却到底无话。
　　“萧阁主自然知道。我身染恶疾，心脉寸断。身后暗箭明枪无数。阁主可敢收留我这个花间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或者，其实残萧阁早就惧了花间集，那么将我交出也许恰好还可以讨得人情。”我挑衅般的看着他，嘴角也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何必激我，萧残月一世天地无惧。当日我许下日后定报你救命之恩。而今你有事相求，我定不食言。”他语气中透出疲惫。
　　“再歇息下吧。安静的结局么？我许给你。”他慢慢转身移步，拉开竹门。
　　“萧阁主，”我出声，他脚步一滞，颀长的身影在光影里恍不真切，“你可曾忘记？这并非我在求你，这是，你欠我的。”
　　沉默，他重重的落脚，随着关上的竹门消失在视线里。
　　只是，我却无法如他所说，安然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