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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九转天音楼内。
      待于父妃处玩笑归来,时已有些晚了。七宝锦帐内,一团脸女子拥被而卧,好梦正酣。轻拨去女子颊边缭绕的一丝秀发,绯音对那张尤带稚气的娃娃脸笑叹。这个义妹,到底还是个孩子呵。
      父妃宫中,一殿三楼四院,本是她们姐妹兄弟幼时嬉戏成长之所。只是及笈后各自分府而居,彼此时常错过,倒显得有些寂寞了。
      对镜卸下重重钗钿,任一头青丝散若流瀑。
      秦歌兄妹三人的父妃,遣嫁前本为凤鸣宗室出子,亦与父妃相厚。故当年携雅儿与思思一双小儿女省亲,这南诏贪爱热闹的小公主便是在此八尺牙床内,与她挤作一团。如今贺礼父妃华诞,虽经涤岁月,然物是人是,亦为姐妹之缘。

      宫更三响,毫无睡意。
      小心不惊扰到身边思思的甜梦,绯音披衣而起,踱出楼去。
      楼后曲径三折外,乃是荷塘一处。若是夏日月夜,当见碧色接天;清香随和,缥缈若歌。可惜现在时令深秋,到处唯现残荷枯枝,合着满塘薄薄的青雾,弥漫。
      荷田边,垂柳下,幽幽洞箫声起。
      展眼望去,一白衣公子茕茕端立。那人身形瘦削,却着一身宽大白袍,微风拂过,衣袖叠飘,恍若谪仙。
      绯音心下暗赞,本以为世间男子熙熙,独父妃一人将白色穿至极致,今见此人竟不较之丝毫逊色。且父妃为入世清,慈爱和煦;此人却是出世澜,遗世而独立……若将二人并立,说是玉轮双璧亦是可能。可叹天下之大,而自己平日里妄自夸饰,如今看来竟是肤浅了。
      似被她的脚步声惊动,那人回转头来,却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南诏皇子,思思的皇弟。
      见她突至,男子也不惊恼。缓缓停住箫音,合掌拱礼道:“南宫品见过安平公主”。
      “是音唐突,惊扰四殿下雅趣了。”绯音歉然揖手。
      南诏一行,已至凤都半月有余。她与这位四殿下,亦于宴上、父妃殿中照面数次。可今晚的南宫品,却与往昔曾见不同。许是白日掩饰,许是多云暗夜、呜咽箫声,也或许是方才谪仙印象,今夜的他……莫名的带了些郁郁的味道。那种,平静掩藏下的……郁郁的味道。
      “惭愧。”南宫品将手中洞箫收与腰侧。一点月色透过云隙柔拂其上,映出晶莹碧线。他的手本就莹白华润,骨节修长,此刻衬扶绿箫也就显得分外的好看。“品微末拙技,让公主见笑了。”
      “殿下清韵,是音之幸。”一语脱口,半作由衷半作敷衍,却见眼前人眼底眉间郁色更浓。她们成长环境般同,只是今夜,他……竟是不习惯么?“然以今时之景,寒塘渡影,总是劳神。”顿了顿,终还是忍不住说出。
      “寒塘渡影……”南宫品缓缓重复,合着徐起的晚风,昭若玉鉴。待念过两、三遍,忽而转问,“公主亦爱这水芝残景?”
      女子淡笑,“绯音俗人,玉华当盛时勉可赏其一二,残荷……便只能留待雨时了。” 轻抬皓腕,上面赫然星点水泽光亮,“一如此刻。”
      长指微曲,接下眼前随风荡落的一丝无根净水,“留荷听雨,荡清涤垢,亦为人生一大快事。”南宫品低叹。
      “是啊。堪为人生一大快事。”女声附和。
      “生不满百,而快意几何?”男声似有感而发。
      “诚不多。”女声又答。“然处五毒中,垢灭沉浮,一念顷,即幸现也。”
      男子闻言,一直温文的神色微震。侧首望去,得女子平平浅笑如旧。只是,此刻的笑容,感觉却不同以往。那是一种深彻的通透。仿佛看清一切,而又慈悯悲喜。观之令人不由得不沉淀其中,不由得不去追索。能于几语中明复心境,眼前这女子,怕是不止一句聪慧。
      “然已身不由己,徒奈何……”一语即出,他暗自苦笑。心知自己已然卸下平日的防备,对她。
      他们都清楚,他来此的理由。凤鸣与南诏王室交好,一辈间往往互通姻亲。大皇兄如此,二皇兄亦如是。晚间宴上,二位哥哥均不谈及暂住事项,一任德贵君安排,多半便是为此。
      纵使身世如何显赫,他终是一介男子。
      王室中多少待嫁公子重锁深闺,洞房花烛方知妻主模样。而自己侥幸托于皇兄姐爱护,虽然未见得可任心选择,却……实在该说是幸运的。
      先睹的幸运。
      不是不愿,王室子弟出生显贵,便自有显贵之后的责任。
      他,并非不愿。
      他,只是……不甘……而已!
      只是如今……

      只是如今……
      接过她递来的亭亭伞盖,配合着表露出合宜的惊奇。纤指微掐字诀,荷田深处,浅浅春绿破水而长……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的,其实早都已经看在心底。握紧荷茎,感受上面存留的体温。深秋细雨,因为她的体贴而温暖。
      “若有境所迷,为物所转,音可助之融通一二。”绯音侧首,不期然目光相撞,忙各个别开,隐现琉璃之色。
      “并无挂碍。”
      “亦无可怖?”
      “确无可怖。”
      二人缓饰波澜,互打机锋。
      揽回一缕半湿的秀发,绯音微笑,她亦是性子极为浅淡之人,这一笑便如山涧蜿蜒的流水一般,清到了极致,也婉约到了极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既是如此,殿下又有何可惧!”
      “杞人所忧,空为他日计尔。”这句话说的既清又浅。南宫品偷觑一眼忙自别首,感觉自己周身肌肤仿佛都在燃烧。
      他头别开的那样快,以至错过了女子满漾如水的眸光。
      手心不觉渗出汗珠。荷茎稍滑……旁边另一柄绿伞及时遮上。不教白衣沾湿半毫。
      “殿下当心。”一抹绯色扶来。两手相触,各是一震。
      一时间,沉默无语。
      唯有细雨枯荷,伴着两人的呼吸零落响起。
      淋淋漓漓的。

      “殿下……”
      绯音话语刚起便被南宫品截住,“夜深寒重,雨势渐起,品先告退了。”
      抽身疾走。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的懦弱。懦弱到不敢听闻,仿佛她即将出口的就是人生末日的残酷审判。腕上瞬间冰寒一片。而不久前,那里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熨,甲尾上,是精心描染的蔻丹。
      “殿下……”身后女子又道。
      南宫品强迫自己止住步伐,“公主?”
      “……凤都不比泽国,殿下宜早安寝,免受风寒。” 女子声音里隐约的带了一丝笑意。
      “多谢公主,品省得。” 南宫微恼。生平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不智。
      “四殿下……”
      “公主有何见教?”语气不由得变冲。
      身后沉默良久。
      南宫品身形紧绷成弦,右手荷茎断处点滴流下,把个白袍素袖晕染出层层绿泽。
      “殿下……放心……”仿佛一世纪之久,她的声音隔断雨帘,袭来。
      回应的,是南宫略显凌乱的脚步,在夜中远去。

      别后回转。
      锦帐中,思思睡眼朦胧。“七姐姐,你去哪里咯?”
      “睡不着,出去转了转。”
      一根指头出其不意触到思思睡得红彤彤的苹果脸上,惹得小姑娘哇呀呀的抗议,“好冰!七姐姐坏!”
      “呵呵。”绯音低笑。到外间条案上寻了些祛寒的药丸细细扎好,又写了一张纸笺,统统挂到白雀儿身上。
      “姐姐,你在做什么??”
      “给别人送点东西。”
      “哦……”
      半晌……
      “七姐姐,人家四皇弟很不错吧……”
      “四殿下?殿下持身端正,秉性谦和,通晓诗书,确是一位佳公子。”
      “嘿嘿……”思思闻言贼贼的笑,“那把他嫁给姐姐好不好?”
      “小丫头!”镜中玉面微嗔。
      “姐姐不喜欢?人家觉得很相配的说。”
      ……
      “诗词唱和、舞琴弄笙……虽然人是老成了一点儿,”小丫头摇头,做不可思议状,“可是七姐姐爱的,四弟也都很喜欢呢。”
      ……
      “而且,”思思吃吃的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弯成一道猫牙,眨呀眨的,“义父看来也很喜欢他哦……”
      ……
      “七姐姐……”
      ……
      白雀转眼即回,抽出铜管中的竹笺,灯火下细细阅看。
      “姐姐……”
      “思思乖,睡吧。”把纸笺收好,语调是未有过的温柔。
      初涉本不由己。
      而今……
      郁离寄处……唯心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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