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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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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戈拉斯并不想成为海盗。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和那片海域扯上任何关系,尽管它近在咫尺。
这个临海城市的每一处地方几乎都充满了大海的味道,这让一种似有若无的眩晕始终充斥在他头脑中,越靠近那片蔚蓝就越厉害。他的家位于港口附近的铁匠铺,二十年来他夜夜都听着不知疲倦的海浪声入睡,他总是将自己蜷缩在被褥里抵御恐惧,而后当意识迷糊之际,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歌声。
那阵记忆中的歌声成了他对自己毫不了解的过去的唯一追溯,他仿佛从一开始就听不懂那首歌究竟在唱些什么,然而那个声音深深刻进了他的心——如同他牢牢攥进手中的剑柄一般,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珍视之物。
他甚至相信,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的父亲。
铁匠铺的主人,也即莱戈拉斯的养父说过,当年他的生父将他暂时寄养在这里,离开之时曾许诺过会在他成年的那天来接他回家。曾经小小的莱戈拉斯趴在窗口望着天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将他丢在这里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而当他长大后,他发现自己渴求的早已不是一个解释或者答案,回家的渴望强于一切。
带我回家,父亲……他总在梦境深处,向着歌声中的那个模糊背影伸出手。然而尽管歌声始终萦绕在身侧,男人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身为孤儿,在这个国度是极受鄙视的,就连养父也早就不信莱戈拉斯的父亲会回来接他了。莱戈拉斯确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早就担起了经营铁匠铺的责任,可以让养父终日无所事事地沉溺于酒精中,或许那个醉鬼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人们很难想象,这个看似被遗弃的孩子在这样一片狭窄的天地中铸造出一颗坚定的心,倾听着令他恐惧的声音,却成长得更为勇敢。
他没有怀疑过父亲的那个承诺,梦中的那个歌声是如此令他心安,这一切又怎么会是假的呢?按照这片土地的法律,所有孤儿在年满二十岁后都必须加入皇家舰队,终生只能漂泊在遥远的海域上,同海盗以及更多隐秘的力量抗衡作战,没有荣耀可言,只有战死或者老死两种命运。一想到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船上莱戈拉斯便忍不住晕眩作呕,每当此时他只有更专注地投入到烈焰的烘烤与金属的捶打声中,借此消融掉自己的一切恐惧。
他坚信父亲一定会来接自己的。这样的信任就像他亲手铸造的利刃一般无坚不摧。投身工作可以让他暂时忘掉时间缓慢流逝的那种不安与折磨,然而当他二十岁的这天清晨,当头戴兜帽的陌生人忽然出现在蒙尘的门口时,莱戈拉斯还是激动得差点被自己所燃起的火焰灼伤。
“早上好,孩子。”
那人一开口却让莱戈拉斯泄了气。那并非歌声的主人,父亲的嗓音。他的祈盼落空了,就像一记砸歪的锤炼。
回应陌生人的是角落里养父的呼噜声,莱戈拉斯沉默不语地抬头看着对方摘下兜帽。那是一张看似饱经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让年轻孩子感受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仿佛由着那双灰色的眼眸可以瞥见他所不了解的广阔世界的缩影。
来人似乎并不打算停留太久,他在莱戈拉斯的注视下快步上前,将藏在斗篷内的一双手探了出来,而他的下一句话几乎是立刻就点亮了莱戈拉斯眼中的光芒。
“这是你父亲托我交给你的。”
那是一对漂亮的柳叶形双刀,那柔韧的刀身,流畅的线条让总为自己一双巧手而自豪的小铁匠也自愧不如。然而这带来的并非挫败而是极大的兴奋,这是父亲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意义非凡的成年礼。他有些颤抖的手指从刀身一直抚到刀柄,停留在自己名字的刻痕上,几乎能够感受得到原本的主人在它们身上留下的温度。
“我想见他。”莱戈拉斯握紧了这份宝贵的礼物。
“很抱歉,孩子,”那人微微耸了耸肩,“我只负责将这份礼物交到你手中,其余的事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打算来见我吗?”握在手中的利刃忽然变得冰冷,莱戈拉斯的眼眶红了红,“他不打算接我回家吗?”
“你的父亲令人捉摸不透,孩子。他早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份礼物,我想,他是希望你自己找寻回家的路。”
莱戈拉斯露出了受伤的讥讽笑容:“不可能了,过了今天,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为皇家海军服务,再也没有机会踏上陆地一步。”
“那也是你回家的路,或许稍微曲折了点,”看着面前之人露出惊讶不解的神情,陌生人指了指他手中的双刀,“这对刀只是引子,就好像一首歌开头的音符,我们需要顺着唱下去才知道结局。如果你真是他的孩子,就不应该惧怕大海的。”
那人俯身过来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为你准备的真正礼物,是大海中的神秘王者——幽暗密林号。”
在那一瞬间莱戈拉斯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他仿佛听到了浪潮声,还有温柔的歌声——最让他惧怕和最令他心安的两种声音,竟然同时回响在耳边。
“我的父亲,”他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他究竟是谁?”
“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有你想的如此简单,孩子,”陌生人温和地笑道,“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只是个浅薄的旁观者,你需要亲自去发现这一切。你手中的双刀,是开启谜底的钥匙,它们能帮助你寻找到藏匿在大海深处的船只,以及更多的东西。”
“我并不想航向大海。”莱戈拉斯摇摇头。仿佛那是自童年时期就深深扎根的噩梦,他对那个未知的世界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
“回家之路从来都不易,孩子,你必须做回你自己。”
“一个海盗?”莱戈拉斯终于尖锐地说出了那个词。除了皇家海军,航行在大海之上的,便只有那群臭名昭著的不法之徒。
出乎莱戈拉斯意料之外地,另一个声音忽然悄然而至,代替眼前之人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就算身为海盗的儿子,至少也得学会划桨之后才能被称为海盗。”
两人齐齐扭头望向又被推开的木门。与先前的首个造访者的谨慎不同,这人几乎是以一种让人难以忍耐的张扬出现。他那一头耀眼的卷曲金发极具侵略性地占据了旁人的所有视线。
“非常漂亮的作品,”他快步走近,瞄了一眼陈列架上的铸好的剑后评论道,莱戈拉斯从他身上嗅到了盐的味道,“不过我猜你连浆都没摸过吧,小家伙?”
小铁匠有些迟钝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那些夸张的纹饰,倒是他身旁的那个人做出了极为迅捷的反应,后退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金发的男人。
“格洛芬德尔。”他将手探进斗篷内,似乎是要找出那隐藏的武器。
莱戈拉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尽管在大多数时间这个小小的铁匠铺就是他的整个天地,他也并非对外界的传闻一无所知。格洛芬德尔,臭名昭著的匪徒,长期位列皇家海军剿捕名单榜首的海盗头目……似乎怎么看也很难和面前这个漂亮而优雅的男人挂钩。
“放轻松点,加理安,”当事人毫不在乎地将散落在肩上的金发拂到脑后,“作为海盗,我们的对决应当在海上而不是这里。”
“你也是海盗?”那种要命的眩晕感又翻涌上来企图将他淹没,可怜的小铁匠仿佛被人逼入死角般地本能握起双刀指向面前的两人,显得既无助又愤怒。
“事实上你也是,亲爱的,”被称为格洛芬德尔的那个男人说道,“虽然时间紧迫,不过我不介意你现在就叫声父亲来听听。”
莱戈拉斯的脑中就像存在一片漩涡似的被搅得混乱不堪。就算是玩笑也太荒诞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一样瞪着金发男人,这个著名的海盗船长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尽管他的双眼里也透出悠长的时间卷轴般的微光。
“你的父亲并不是海盗,”加理安一边抽出长剑对准格洛芬德尔一边对莱戈拉斯说道,“航行在辽阔大海之上的也可能是除了皇家舰队与海盗船之外的第三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孩子。”
“哦,闭嘴,他的父亲就是我,”格洛芬德尔轻佻地用手指弹开对准自己的剑尖,“当年是我把他交给老铁匠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你们都给我闭嘴才对!”手握双刀的小铁匠极其暴躁地吼道,“除了那个倒霉醉鬼的倒霉养子之外我什么都不是!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快点离开我家!”
愤怒朝着门口走去的莱戈拉斯没有意识到,尽管自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双手却始终紧紧攥着那对赠与自己的礼物——至少他的内心已经毫无保留地接纳与承认了这一样。然而他还没能打开大门,一阵汹涌如滚滚海浪的脚步声便突如其来撞击着房内三个人的耳膜。
角落里,老铁匠翻了个身说了句含糊的梦话,便又沉沉睡去。
“你把他们引来了。”加理安脸色一沉。他熟悉这位船长的风格,所到之处无一不被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我早说了时间紧迫嘛,”格洛芬德尔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绕开加理安抓过莱戈拉斯的肩膀,“再见了,加理安。下次记得随身多带些宝石,在大海上碰面我可不会如此手下留情,提前准备好自己的赎身之物总是明智的。”
莱戈拉斯在他怀中挣扎着扬起双刀,却轻而易举就被对方制服。格洛芬德尔也不知道敲了他身上哪一处地方,让那种隐秘的眩晕感瞬间成为现实,自己只能绵软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
在铁匠铺老旧的木门被粗暴踢开的一瞬间,格洛芬德尔已经抱着莱戈拉斯退到了窗边。
“顺便替我转告你的主人,”他像一个慈父那样轻轻抚过怀中之人的面颊,目光却凝视着加理安,先前的嬉笑轻松全无,“我会在满月之夜的七彩海域恭候他的大驾。”
在落水的那一瞬间,莱戈拉斯仅剩的意识仿佛都被噩梦成真的恐惧所吞噬,然而就算他真的晕过去了,双手也仍然倔强地紧握那对双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