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中秋番外(夜雨清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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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爷，这是九爷从香港寄过来的，要不要尝尝？”
副官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窗外微亮，张启山穿了件睡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这些年的新闻倒也没什么大意思了，表面上都还算得上国泰民安——
不过和一九三几年的时报上登载的事件比起来，此刻的中国形势自然算好。
如果忽略那场危机重重的谈判和莫名其妙的协定的话。
张启山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到沙发上，心里想着这太平日子还是过不了几天，冲着副官勾勾手。
“拿过来吧，你也坐下。”
落地窗外的行人伴着余晖，一个个神色匆匆，偶尔擦肩而过也会低下头目不斜视，或者视线来不及避开，偶一交错也就避开，投向各自的远方。
人人自危。
没死在文夕大火里也没死在八年抗战里的张启山此刻拆开了繁琐的包装盒，他倏忽意识到，不知不觉太多年过去了。从前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生民百姓爱恨情仇，被时间追逐着向前，岁月回归正常后，流逝的速度如同静止。
他突然想到，都再也回不去了。
究竟是什么。
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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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初见规模的第一个中秋，那天天气晴好，差不多每个盘口的伙计干活都比平时麻利了几倍，张大佛爷披着件军装，看着手底下的人一个个归心似箭，侧头朝着副官低声耳语了几句。
听罢，副官也轻轻笑笑，挥挥手，对着底下的兄弟们说:“佛爷说了，今天大好的日子，活计可以等，人不能等，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底下的一排排人都算是极有规矩的，走之前不忘了乖乖的向着开恩的张启山鞠了一躬。
这提早结束工作的命令自然是张启山下的，但是那话也经过了副官不少润色，两个人配合默契，底下人倒也真觉得张启山体贴大方，副官言辞机敏，欢天喜地领了包袱一个个回家去了。
“佛爷，要不要把八爷九爷他们请过来？”
张启山脱了军装上衣放到副官手里，转身回房。
“不用你去请，他们自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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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佛爷所料，八爷自己来了，且抢了个头彩，还是最早的。
齐八爷盘口小还少，就算是不给他们放假，小半天也干完了，快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八爷拾掇了点贺礼，自己就朝着张府过来了。
齐铁嘴算卦，信命，见着人没什么架子，都会道声祝愿，惹得下人们一阵暖意，那些小姑娘更是一个个激动不已，这一下子齐八爷人还没进屋，好话就已经听了四五遍。
张启山那边还有点公务处理着，八爷自觉地待在了大厅沙发上闲呆着，副官不在，他和管家也聊得来，竟也撺掇管家把晚上张府的菜谱也定好了。
九爷进门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副西洋棋，见着八爷正和管家聊着什么，侧面看上去眉飞色舞，他估计是正商量着菜谱呢，叹了口气把礼品放下，问身边的小丫头道:“佛爷呢？”
“佛爷和副官在楼上处理公务呢，”女孩子指了指楼上，又安慰道，“九爷别急，佛爷大概快处理完了。”
解九点点头，冲着刚刚坐下喝茶润嗓子的八爷道了声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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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公务反而多，张启山看着摆好的一沓批完的公文，天色已经半黑，副官尚且恭谨地站在一边，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叹怎么这么晚了。
“八爷九爷都来了？”张启山捋了捋质地平滑的纸张。
“管家通报，都来了，八爷把今晚张府的菜单都定好了。”副官说着说着想起管家的话，不由得加上了这一句。
张启山闻言轻笑了一下:“来的多了，熟门熟路也会招呼自己了，日后就等着让他做张府管家了。”
副官替他推开门，张启山站在楼梯口微微瞟了一眼楼下，不止八爷九爷，二月红带着陈皮也过来了，吴老狗抱着三寸钉，脚下还趴着两只狗。霍三娘穿得倒是很漂亮，也估计是穿给二爷看的，九门的人差不多聚齐了。
张启山觉得心里一阵明朗，下楼的时候脚步轻快了许多，管家早就打亮了大厅所有的灯，本就宽敞的屋子更显得富丽堂皇。他嘴角牵扯着自然的微笑，见佛爷下来了，众人纷纷都站了起来，连着吴老狗脚底下打盹的两只狗也睁开了眼睛，支起上半身打量着一屋子人。
“多谢诸位能在此佳节与张某一聚，刚刚忙于公务确实未来得及迎接各位，先在这里赔罪了。”
八爷胡噜着三寸钉的毛，说道:“佛爷公事忙自然是理解的，再说了您这公事忙，还方便了我们定菜谱呢。”
“八爷，这定菜谱的事，可都是您一个人干的，不干我们的事。”解九把棋递过去，“佛爷，一点心意。”
张启山本来是想推拒不要的，可被九爷一提点，在座的都站了起来一一道贺送礼，他也只能收下，再一一回赠。
管家来了信说一会儿才能上菜，张启山就在沙发上挑了个位置坐下和众人闲聊。
“二爷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张启山想起许久不见的丫头，今日她没跟着二爷来，只是说身体不适，把礼带了过来。
“劳烦佛爷挂念了，”二月红并没多加掩饰眼里的无奈，“这吃了许多药也并不见好转，确是让人着急……”
“二爷你也别急，这天下大着呢，细细地寻找总会有法子的——”齐铁嘴安慰道，“古话怎么说来着，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二月红像也是有了点信心，点点头:“承蒙八爷吉言了。”
一直懒懒地窝在狗五怀里的三寸钉像是应景似的叫了一声，几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狗五，你这每天都给你的狗喂点什么啊，感觉养的它们懒洋洋的。”九爷取了块点心递给三寸钉，却不想被狗五手疾眼快一下躲开，手停在半空中无处安放。
“三寸钉哪儿懒了，”吴老狗晃晃三寸钉的爪子，“再说了，三寸钉吃了你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的点心才可怕呢。”
“哎我这点心是佛爷家的，又不是我的。”九爷看向一直看戏的张启山，对方半开玩笑地回答着。
“九爷，你要再喂，三寸钉就胖成球了。”
随着张启山的目光看过去，三寸钉真有几分成球的趋势，大概是为了让狗五不尴尬，张启山又对着狗五问道:“天色已晚，三寸钉不如晚上住在张府可好？”
狗五本来想立刻晃三寸钉的爪子强迫他同意的，转念一想又迟疑了一下:“佛爷，三寸钉是想住这，但是它没我不行啊……”
八爷就差拍沙发而起大喊“狗五你得寸进尺”了，张启山却依然点头道:“张府客房还挺多的，你也一起住下？”
这话是对狗五说的，他当然点头称好，还猛烈地晃了晃三寸钉的爪子以示同意。
三寸钉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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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佛爷，你看我这天色已晚，老八我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人走夜路怕被人劫财劫…”
餐桌上的莲藕猪蹄汤上来之前，八爷边从桌子上拿了把勺子边问道。
张启山知道他们什么心思，算计着今天也算是难得佳节，索性随他们一次，点点头道:“好，我一会儿让管家腾一间客房给你。”
“佛爷，之前我们议事都是在卧室啊……”
八爷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勺子莲藕猪蹄汤怼了回去。
“吃你的饭。”张启山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汤，看着副官还在一边站着，招呼道:“副官，今日过节，都是自家人，过来坐吧。”
副官内心正因为那句自家人激动着，顺手搬了把凳子坐到张启山旁边，方便自己给他夹菜。
八爷一边喝着汤一边不忘了感叹“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九爷倒没那么大反应，道:“都是一个姓氏自然亲近些。”
张启山看着他们觉得倒也有趣，顺口问道:“九爷可是今天也打算住我张府了？”
“佛爷不嫌弃的话，不胜荣幸。”解九就坡下驴。
管家听完后默默去后房抱了四件被子过去。
饭局将尽的时候，月亮倒也最为圆满，副官给张启山披了件披风，带着九门众人一起出去赏月。
“今日见了这中秋之月，真有几分'庭下如积水空明'之感，月色澄澈，大抵是如此吧，”八爷慢慢开口，“还有呢，以前说形容哪家的公子好看，就都说这人呐，'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搁平常我是真不信，放到今天晚上我真的有点信了——”
这话像是无所指，可几个人的目光也都放在了张启山身上，他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愿意多做细究，点点头，匆匆紧了紧披风领口道:“如今当真是更深了，诸位若是赶回家的便早些回家，留宿的便早些上楼歇息吧。”
出尽了风头的八爷虽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但到底乖乖听了张启山的话，拽着九爷五爷和三只狗一起上楼了。
陈皮先出门一步，整个晚饭过程中他都很少说话，仿佛只是一张沉默的背景。
二月红快要离开的时候，张启山在背后叫住了他。
“这么长时间，还没和你真正说一句，”张启山笑笑，“中秋快乐。”
“佛爷，中秋快乐。”二月红的笑映衬着月光，颇显苍白。
“照顾好丫头。”
“嗯。”
张启山对着月亮无声地笑了一下，转身上楼。
副官一直站在台阶上侯着，张启山进来的时候忍不住轻声埋怨了一句:“佛爷，天凉了，在外面站久了不好。”
张启山刚才的笑意仍未褪去，轻轻拍了拍副官的肩。
“上楼吧。”
苍白的月光后来描淡了所有的背景和后续，时光和记忆一起，停留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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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算起，他们零散漂泊地，过了十余个中秋。
有的比这个还要盛大，有的却简朴寒酸。
可这都比不上这一次，仅这一次。
你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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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拆开了那封垫在金丝绒纸板下的信。
八爷这些年云游四海，九爷去了香港，狗五在杭州过着他的小日子，二爷在夫人过世后终生未娶，行踪不定，陈皮还是那个阴冷的性格，霍三娘不知道是否仍是一片痴心。
张启山有的时候很喜欢这种无谓的幻想，这种幻想最有趣之处，大概就是——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们。
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抓也抓不住地，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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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
敬启
见字如面。
幸得天意照拂，数月内找到二爷，陈皮，五爷，八爷。
若尚未相忘于江湖，可愿再度重相逢。
日近黄昏时，九门或能再度聚首。
另:
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解九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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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放了信匆匆忙忙跑出门外，副官在一旁紧赶慢赶地追到院门口，张启山的手突然有些发抖。
如果开了门，还是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还是那一片虚无的暮色。
那就当是一场梦吧，愿我沉溺一生。
张启山拉开门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三寸钉的那张脸。
三寸钉有点老了，但是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紧随着的是八爷的声音。
“佛爷，你家厨子换没换，做莲藕炖猪蹄好吃吗？”
“佛爷，中秋快乐。”
“还有。”
张启山迎着初秋的微风，轻轻地笑笑。
夕阳尚好，仍是黄昏。
“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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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中秋番外(夜雨清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