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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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然告诉他，折花是不对的，虽然他读了一首诗，叫做有花堪折直须折。
于是他开始细细观赏起他的花，替他梳头的时候檀香梳子沉沉，正好像一波水淹了一般。铜镜中那张面孔模糊不清，只有在这个时候，魏长衣才能察觉出他和他的相似来。
魏长衣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观摩的很仔细，近乎是有些痴迷了，镜前的人忽然抬眼，只有镜中人同他对视。
魏长衣觉得很尴尬，如果是应当叫这种感觉的话，他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舌头打结了一般。
孟然轻轻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魏长衣道：“我在看你。”
孟然挑眉，夺过了他手中的梳子，自顾自地随意挽了个发髻，然后面朝着他调笑：“我有什么好看的，大千世界，万象森罗，你总是看不够的。”
说这话时镜子里忽然露出另一张面孔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年轻，又有些死气沉沉。她敲了敲那镜子的一侧，轻声唤道：“孟郎。”
孟然眯着眼睛向镜中的女孩看去，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迁就的温和，仿佛对待一个小孩子：“嗯？”
那小姑娘模模糊糊的脸一红，在镜子里钻没影儿了。
魏长衣细细地砸吧着他口中的这句话，觉得他说得不甚正确——毕竟孟然确乎是好看的，虽然魏长衣不是很能辨别人间的美丑，但总是知道，丹凤眼妩媚，酒窝动人的。但是他并不反驳，只是冲着孟然微笑：“万象真的看不完吗？”
孟然回过头耸肩，冲着魏长衣调笑：“我大概是看不完了，说不定你是看得完的。”
魏长衣听了忽然道：“那涛是什么，你见过吗？”
孟然听了一愣，平日里魏长衣咬文嚼字，不理解的素来是那些之乎者也一类并没什么意思没有了却必然不通顺的字词，毕竟这样形象的名词，是最容易理解的。
孟然回答：“水动为涛。”
魏长衣看着孟然，从他的眼睛里正好能看到自己。
魏长衣不依不饶，他正是一个求知欲满满的孩子，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正如同人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一样：“那浪又是什么？涟漪——这两个字难读又难写，又是什么？”
孟然对于熊孩子的这种问题十分的不耐烦，于是简单明了，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领着魏长衣云游四海去了。
一路或落雨落雪，或星辰皎月，各色天地，都是魏长衣见惯了的，然而从前，从来没有谁给这些东西附加一个意思，只知道月寒日暖煎人寿。
雨时，他们一并躲在亭子里头，桥边没有白蛇娘娘执伞而出，令魏长衣有些怀疑孟然给他讲的那些神话传说的真伪，虽然他自己也是那些神话的组成部分之一。
湖水中一圈一圈泛开，打着朵儿，如同一团团荷花。
孟然告诉他，那叫涟漪，最难写的两个字，乃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个风景，一圈一圈，一环一环，雨停了，自然还有吹皱一池春水，那个也叫涟漪。
到了海边，魏长衣没有找到什么腾蛇乘雾，也没有看到什么飞龙在天，因而又开始怀疑那些传说故事了，当向孟然诉怨这件事情的时候，魏长衣告诉他：“龙，不一定是要呆在海里的。”
“那会在哪里？”
“湖里啊潭里啊河里啊，正所谓有水的地方就有江湖。”
魏长衣不是很懂，于是观沧海。
有风吹过，惊涛骇浪，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那些日月星辰，也都是这样起的名字，那些不值钱的浪漫，却浪漫得结结实实。
那些或是诗人或是旅人的家伙，过路时留下了几句词，几首诗。
孟然则为他起名叫魏涛。
涛，字从水，从寿，寿亦声*，乃骇浪。
绝非波光粼粼不是涟漪翩翩，它扬起的不可能只手灭绝。
一如混沌的心火。
魏长衣本不知道什么爱恨，什么真谬。他饿了会吃，困了会睡，身上疼了就觉得疼，也不哭，终日游游荡荡，一半踩进泥沼，另一半沉于黑夜。都不好，又都好，像如此他恰如其分能生存的地方从来不多。
可偏偏有人要把他拽到阳光下面去。
有一天有一个人携着他的手，教会他什么为风花雪月，什么事肝肠寸断。诗词中的情绪要他慢慢感悟，告诉他不应折花，只消观望。
那人却从来不知道，他观望的年岁已经是他都记不得的了，百年孤寂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烟云。以至于他听到赵寒殿上那文武百官高喊万岁万万岁的时候，他的嘴角显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
活着么久，痛快吗？
自然不算得痛快，但魏长衣没有心，活着便活着，既然没有人能杀了他。
后来路过寒潭的时候，他们确确实实遇到了一条龙，不止是一条，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水的地方就有江湖。
其实魏长衣至今还没有很明白，藏了两条龙的水，为什么会那么静。
不过后来魏长衣也不会去想那个问题了，毕竟十分的没有意义。
那两条龙拜了孟然为师，一如既往，称呼他为祖师爷。
孟然这个名字，只有他是如此叫的。
魏长衣于是开始有些不安的期许起来——或许自己于孟然是特别的。
答案或许是，或许不是，纵然自己对孟然是特别的，那有有什么用处？离开的还是会离开，不会因为这么一个两个特别的人就停了前进的路。
魏长衣对时间向来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孟然要离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如今梦醒，自当告别。
魏长衣冲着孟然道：“再见。”他总知道要说这些，都是孟然教会他的，告别时候要笑着，也是孟然告诉他的，虽然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试过真的这么来一次。
但是他都明白。虽然打心眼里觉得不高兴，但他还是要面上微笑，他学得很好，他花了许多年学会如何笑得像个正常的人，怎样和风熏然，连孟然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孟然也是微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一点点拖泥带水也没有。
告别总是要祝福，祝福往后生活得高高兴兴，没有遗憾。
可是活着若是不痛快了，那可怎么办？
魏长衣给出的回答素来简洁明了，颇有孟然的风范，身体力行。既然他离开的理由已经是搞的清清楚楚。
于是他最先去了寒潭，把那条碍眼的龙抽筋剥皮。
而后他去了天地阁，烧杀抢掠。
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的身上，乃是世界上最好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只能让痛苦翻倍，但是自己心里却舒服。
如果自己无法快乐，别人一起不快乐便是；如果自己见不到太阳，别人一起身处黑暗就好；如果自己不能把所爱留在身边，那么别人也休想留住他。
魏长衣什么都不怕，天地叫他无日无夜地活，他不愿意，天地叫他无生无死地过，他就一定要找那么一个人来爱。
所以和孟然对峙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像一个盛大的仪式。
魏长衣提刀站在孟然面前的时候，身上所穿白衣如雪，愈发显得上头的血迹斑驳了。他那么站着，倒是显得十分之人模狗样。
一切都还照着孟然喜欢的样子来，孟然从前随口夸过：“你穿白衣服好看。”
之后他又对着孟然露出了一个笑脸来，十分真诚，旁人见了却觉得骇人。
仍然只是因为孟然当时一句随口称赞。
白衣翩跹，孟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魏长衣却不能说是为了他，于是只是望着他，脸上挂着孩子一样的笑脸，认真地回答：“不为什么。”如果真的出口，那要说的可不止是千言万语。
孟然大概也不爱听吧。
孟然的性子并不喜欢犹豫，但是知道自己并没有直接干掉面前这个怪物的能力，索性靠前了一步，寸铁也无的同他对视：“总要有个理由。”
魏长衣有那么一瞬间被那样的目光盯得笑了，但是还是忍住了那样的无端笑意，只是温文尔雅道：“诗词歌赋，全由兴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