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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明月当空,皎皎如瀑,曹府的后院中,晚秋的海棠在石案旁开得正艳。身着鸦青色长袍的男子对月而坐,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瓣浸在桑落酒的清液里,染上几分丽色。

      原本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面庞,在这氤氲的夜色中也柔和起来,只要忽视那紧握着酒杯,几乎要爆出青筋的手,一切本亦可入画。

      曹操已经在这里快等了一个时辰了。

      从满心期待到强忍怒气再到现在的疲惫,曹操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已升至中空的明月,尽量压着脾气,唤来仆人把酒具收去。

      居然敢放孤鸽子……

      曹操眯起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得好好想想,明日该如何惩治这过于放肆之人。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惩罚,目光却已不由自主的移开,落在身旁空空如也的案席。恍惚间,他似乎已看到人青衫如竹,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盏青铜爵杯,带着酒色的双眸朝他轻轻一瞥,朦胧之中流光溢彩。

      曹操突觉心头有些许不安。当年,郭嘉亦曾姗姗来迟,不是因为要爽约,亦不是其他理由,而是……

      听文若说,郭嘉的身体依旧很不好。

      “备好马车,带上这坛酒,孤要去一趟郭府。”不假思索,曹操开口吩咐道。

      “可主公,已经过了宵禁——”

      曹操眼锋一扫,仆人讪讪闭嘴,转身去安排。却是这时,海棠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青衫人姗姗来迟,笑音先至:

      “这宵禁的规矩是明公定下的,嘉犯禁前来无妨,若是明公公然违反,却是不好吧。”那纤细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夺过曹操手中的青铜爵,将沾染着棠花丽色的清液一饮而尽,墨色的双眸微微发亮,“当真是好酒。”

      “奉孝,你今晚——”

      “皎皎月色,美酒当前,明公何必如此扫兴?”郭嘉自觉坐到曹操身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他拿起青铜爵对曹操虚敬一下,再次一饮而尽。

      于是,曹操责怪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中,半响后只能暗叹口气,告诉自己,美酒美景当前,的确不必扫兴。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人的到来而让那颗跳的过快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撤下的妆炬重新摆回了石案,只是这些精心制作的点心,对于爱酒的两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鸡肋。觥筹交错,片刻后,随着醉意渐渐弥漫,气氛也缓和下来,曹操微蹙的剑眉,也在看人饮完酒格外明亮的眼眸的注视中,舒展开来,化作唇边噙着的笑意。

      “奉孝,孤曾听文若言,你不愿出仕?”

      “的确。”郭嘉道,“嘉生性懒散,又乏于应付人情世故,于功名利禄着实是少了些兴趣。一生所愿便是浊酒几盏,明月为伴,炊烟为友,于乡野之地,逍遥人间。”

      那双眸中的悠闲自在着实让人心醉,只是对于心挂山河百姓的曹操而言,只能成为谈笑间的一时奢望。把玩着手中的青铜爵,他又问道:“既是如此,奉孝后来为何改变了主意?”

      “不知明公可曾听文若说过,嘉曾随公达前往巴蜀,而后几年又在天下各方游历了一番?生灵涂炭,于这乱世中,嘉就算想独避风雨外,总归,心是静不下来。或许,嘉一人之力太过渺小,但这天下早一日太平,便能让更多的人,在有生之年,得见太平之世。”

      “然而,奉孝当知,这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什么事都不做,这乱世,终究还是会过去的。”

      话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口,曹操又是一愣。这话,本不是一心扑在社稷上的他的本意,然而在面对人时,却就这样顺势接上。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凉薄如郭嘉改变了初衷,让他不再将天下芸芸众生,视作眼底微尘。

      郭嘉没漏过曹操说出话后一瞬的怔神,弥漫着些许酒色的双眸顿时闪现些许亮光,又带着几分探究。他微微直起身,碰到了身后探出的棠花枝条,艳色似血的花瓣顿时散落,染红了人的青衫。

      “原来,明公的记性,比嘉预想的,要好得多。”

      “奉孝,孤——”

      “嘘。”郭嘉却止住曹操的话。他的笑容愈发灿烂,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嘉游历至襄南一带时,那里正当疫病最凶之时。放眼望去,遍地是骨瘦如柴的尸体,与奄奄一息的百姓。易子而食,杀妻喂母喂子……往日提起便骇人听闻之事,在这乱世,却习以为常。

      恰巧,嘉当时身上还带了些药材与食物。能救些人。那些怀中抱着婴儿的妇孺,哭喊着愿以命相抵,只为救怀中骨肉;那些年至古稀的老人,宁可自尽,也不肯再拖累自己正当壮年的儿子……明公,若是那些人真的只是战报上的数字,那为何在这世上,会有人为其逝世而难过,为其幸存而欣喜若狂呢?

      若是嘉有能力,哪怕是能早一刻,多救一人,于这天下或许并无何分别,但于那家人而言,便是莫大的幸事。”

      郭嘉缓缓叙述着。曹操在听到那些骇人听闻之事时,双目中流露出的不忍与坚定,都被他尽收眼底。他没有告诉曹操的是,若依着他的本心行事,纵使会一时心软救人,也断不会立下什么平定天下的志向。当他游历四方时,思考最多的,是倘若曹操看到这样的景象,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而且——”曹操的反应已经给足了他想要的答案,郭嘉在曹操杯中倒满清液,而后向人举杯,“文若,公达,志才,他们都肯留在明公这里,那么嘉,自然也想看一看——

      曹孟德所期望的太平之世,究竟会是怎样一幅盛世山河。”

      接着,青铜器轻撞,得遇知己的欣喜,失而复得的庆幸,都随着酒液流淌入喉中。当真沁人心脾,清冽至极。

      这个时候摊牌,恰到好处。

      曹操放下酒杯,开口道:“奉孝,当年在阳翟——”

      “对了,明公。嘉想用那蠨蛸杀个人,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郭嘉几乎是与曹操同时开口。曹操见他虽然面带醉意,但神色认真,知晓人这是要谈正事,便也正经了神色,道:“这蠨蛸创立,本就不仅是为了情报……只是,奉孝想要杀的,是何人?”

      “这一人,是县尉王易。他在任职之处,勾结山贼,贪赃枉法,势力颇深,只是,他与兖州多人交好,虽然内在不堪,在外却有盛名,明公若是明着动手,怕是有些麻烦。”

      “既然贪了,便没有什么麻烦。”曹操沉声道,“正好,孤需要一个人来当整顿兖州官吏的筏子,这个人,奉孝不必动用蠨蛸。”

      “嘉明白了。”郭嘉点头。曹操既然已经有所打算,那他不必多言。

      “只是,明公,此事你若想如此处理,那要杀的,便还有两人……”说着,郭嘉将一张木牌背面朝上递予曹操。这种独特的软木上面所写的名字,都是蠨蛸近来特别留意之人。

      “张邈?”看到木牌上的名字,曹操双眉瞬间皱了起来,“奉孝,孟卓乃刚正之人,更是孤之挚友,你怎能——”

      “明公,王易与张邈是多年的交情。若是明公动了王易,定会使兖州人人自危,只有除了张邈,州中才能彻底安定。”

      说完这句话,郭嘉便沉默下来,等着曹操最后的决定。那张木牌被曹操紧紧握在掌中,他的手指一遍遍抚过上面内凹处,直到木牌变得温热,才听他沉声道:

      “孟卓与孤,是生死之交。若是只因为这点猜测便杀了他,定是不妥。此事,奉孝莫再提了。”

      在来之前,郭嘉就知道曹操与张邈是近十年的交情。袁绍曾经让曹操杀张邈,曹操都未曾听之,在讨伐陶谦前,更曾将家人托付给他。所以,曹操此时杀他的可能性,的确微乎其微。

      然而在这世上,人心是最不可测的。在生死关头可以性命相托,在富贵之时却反目成仇,并不少见。

      “奉孝,除了这两人,还有一人,是谁?”

      郭嘉一顿,从袖中拿出最后一张木牌,递给曹操。而当曹操看清上面的名字后,竟比刚才看到“张邈”二字后还要惊讶。

      木牌上的名字,正是那早期跟随曹操,四方游说,为曹操成为兖州之主立下汗马功劳之人:

      陈宫,陈公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郭嘉才离开曹府。曹操嫌他夜寒还穿的那么单薄,就赏给他一件墨色貂裘,命令他必须回家之后再脱下来。

      “你这是从关中回来了?”

      看到等在曹府门口的是乾玖,郭嘉微有些诧异。乾玖沉默的将郭嘉扶上马车,而后冷声道:“昨日晚刚到的濮阳。”他未说的是,他刚到濮阳,便风尘仆仆的向郭府而去,结果却被告知,郭嘉不在府上。

      那一瞬间的失望,让他对着等了将近半夜才等到的郭嘉,说话声音又冷上了大半截。

      当初,郭嘉与荀攸前往巴蜀,后来又游历各地,连一贯相随的夕雾都未带在身边,却偏偏带上了当初年仅十一岁的乾玖。更在他回颍川后,让乾玖前往关中历练。经着风吹雨打长大的少年,稚气全然褪去,虽未及冠,但眉宇间已是如成人般的成熟。

      然而,让郭嘉尤为心塞的是,这磨练之后的幼狼,虽然本事见长,但那毒舌冷情的性格,不仅丝毫没变,还愈演愈盛。

      “曹操要杀张邈和陈宫吗?”

      蠨蛸的任何事情,郭嘉都曾让人单独抄录一份交给乾玖,所以乾玖知道此事,并不让他意外。郭嘉摇头,无奈道:“生死莫逆之交,而且我不过是猜测,主公怎么可能会同意下手。”

      “是吗,”乾玖道,语气有些许嘲弄还有些幸灾乐祸,“那么,他这兖州怕是永远做不安稳了。”

      “主公不杀,只是还顾着旧情。然而,有些人,并不值得这份信任……也罢,既然要整顿兖州,索性就闹大一些,借他们之手破而后立也好。”说完,郭嘉又遗憾道,“可惜了,这回出兵徐州,又只能抱憾而归了。也不知陶谦那老匹夫的命,何时能拿下来。”

      “陶谦吗……”乾玖如狼一般眯起双眼,“这两次仗打下来,担惊受怕的,他的命,怕是不长了。”

      郭嘉听了这话,目光微滞,而后立刻明白了人的意思,唇边勾起一个笑容:“可以一试。若是能早些让陶谦归天,这徐州,没准还是能吞得下的。”

      初平四年,谷子刚收完的季节,曹操再次率领大军攻伐徐州。有了上一年的经验,经过训练的青州兵愈战愈勇,不出两个月便略地至东海之地,陶谦心惊,乞求讲和,却不知自己早就没了谈判的资本。在如此境地之下,他的乞求只是在告诉曹操,这徐州已无任何力量与曹操的军队抗衡。

      然而,就在又取得一次大捷之时,兖州却传来消息。吕布趁曹操率大军攻打徐州,兖州空虚,遂带着他逃出长安的旧部联合内贼攻打兖州。如今,除了甄城、范县与东阿还在坚守,其他各处,皆已陷落。

      而最讽刺的是,迎吕布进兖州的,正是东郡守备陈宫。而那张邈,亦是在之后不久,就归顺吕布。

      人心易变,却不知究竟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与谋,还是那份逐渐膨胀起来的野心。

      兖州是曹操的后方,决不能有失。曹操心急如焚走入大帐,却就看到郭嘉气定神闲的坐在案后,面前的一张牛皮地图上面,早已画好了回军的路线。

      “明公莫急,这兖州,我们慢慢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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