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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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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灺,你要记住:他,不是小碏,永远不会是。
焦剑手指间的烟仍然在燃烧,他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宁灺,看着他收回了凝视寻玉离开时的背影的视线。他实在是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忍不住。他可以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他可以微笑着把任何人给逼上绝路,他可以把匕首慢慢地插进任何人的心窝。可是他也知道,这一切,他永远都无法将之施加在宁灺的身上。
宁灺是恨他的。焦剑垂下眼,不再看向宁灺此时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他猜自己是忘记不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宁灺时的情形的。
小灺,我还记得你那时趴在小碏家后院的矮墙上偷看她。那温柔如水的神色差不多整整毁灭了我的一生。
住口。
焦剑似乎是没有听见宁灺的咆哮,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叫你住嘴,听见没有!
你为什么恨我?你要小碏,我就想办法让她成了孤儿,然后让你的父母收养。她本就不该成为你我之间的障碍的,为什么在她死了以后,你还要把我推向飞驰中的汽车?我真的不懂。可是我喜欢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你只是利用我……我的死亡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宁灺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冷冷地,阴沉地看了焦剑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勾起吊在椅背上的西装,一甩门,走了。
过去是季桐,现在是何寻玉。为了你的希望,世间被牺牲的人决不会只有他们两个,这是你我都明白的事。只是,我一直很好奇,你什么时候才会决定把我也列入其中?
宁灺没有听见这句话,焦剑盯着紧紧闭合的门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软弱感。这时候,他已经说不清宁灺是个无情还是专情的人了,他唯一知道的是,宁灺可以专情,专注到近乎无情的地步。
那天在对街的人,是你的老情人吧。
妻子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啜饮,一派优雅贵妇的架式。见季桐许久没有回复,她于是慵懒地从杯缘稍抬起一张美丽的脸庞,一双嘲讽的眼睛轻蔑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季桐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或是吃惊。他知道妻子早晚会知道寻玉的事,一如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外遇一样。她没有刻意地隐瞒他,甚至有几次,他的妻子还把自己的情人带回来。
她对他说,这样最好,别人只以为那是他的朋友,而不会想些别的什么,对彼此的名声都好。
对此,他也没有反对,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妻子,所以他放她的自由。眼神有些空白,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很可笑。
他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妻子。脸上笑意更浓,像自己这样遭到妻子鄙视的丈夫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吧。
是又如何?
他微笑着反问妻子,然而他的眼神却有一瞬间是冰冷的。那冰冷没有维持很久,他自忖表情的冷凝不如宁灺,对这女人来说,恐怕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在心底自嘲一声,眼神于是又柔软了下来。
不怎么样,你完全可以和他继续来往,只是希望你能顾全大家的颜面。
妻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立了起来,在看见儿子的举动时,一贯舒展的秀眉立时皱了。
此时,儿子正坐在客厅里的地板上拆着自己的玩具,口水把玩具的零件粘得显得有些令人恶心。
这就是他的家庭,一个用离开爱人为代价所换取来的家庭。然而在这个代价昂贵的家庭里他所得到的只是厌恶。
他真是很后悔,后悔自己曾作出的错误的决定。
***
4月21日小雨
今天早晨的雨下得很小,密密麻麻得,像一阵雾。湖面褶皱着,浮起了一朵朵极小的水花。
说实话,我根本弄不懂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还是遵照昨天的约定去了。
看见季桐那在雨中已经显得有些的湿漉漉的样子,我猜他是很早就到了的。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发现正站在他身后的我。眼睛半眯着,瞧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喂,回魂啦!”我存心跳到他的面前,吓他一跳。在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定定地瞅了我半天。于是我后悔了起来,不会是把他吓傻了吧?那他家里人岂不是要把我大卸八块!
但是他没有生气,反而用一种分外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不要问我为什么认为那是温柔的目光,可我就是知道。伸出手指,他轻轻拂开了我脸上不听话的发丝,好像是被烫着了,一转眼,他又缩回了手。
对不起。
他这么说道,同时垂下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他再次抬起脸来的时候,他说了:我很喜欢你呢,宁碏。
随后,他动作迅速地将什么东西放进了我的手里,然后微俯身体,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这是给你的早餐,我会照顾你的。
愣愣地看着他宛如逃跑似敏捷的身影,我简直是惊呆了。他,刚刚有说什么吗?
收回僵直的手臂,我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篮子?!
一盒牛奶,一块三明治和一只黄澄澄的橙子。
好像营养很丰富的样子!
那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我知道自己。
这是不是最新的玩笑,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能得到“七大名人”之一的季桐的表白。
这件事要不要和哥哥说一下呢?
猛然间我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好像是一个巨人打着鼓的声音渐渐地从森林里传了出来。那是我的心跳吗?
4月21日的早晨,在这个下着雨的早晨,季桐对我说“喜欢”。
我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
***
季桐站在床头,将一束还沾着露水的白色玫瑰花插进了床头柜上的水瓶里。这是一间光线不很强烈的房间,阳光透过百叶窗的时候被阻了大半。
借着淡淡的光,周围的东西还是可以看出个大概。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床和柜,简单的维生设备。多余的物件是没有的,床上只微微现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形。
轻轻拢了拢花束,他回转身体,俯下上半身,他是那么仔细地看着床上的人,似乎是要在一次短暂的会面后,将这人的容貌在心里细细地描绘。
为什么还不醒?
他这么低声地询问着床上的人,但其实他知道,这个人不会,也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可能永远不能。
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床沿,他的手握住了其中一只枯瘦得几近骷髅的手,黯然的光线下,那手是如此白,没有血色的样子好像是夜里悄悄而下的雪,阴冷得叫人觉得是在大热天里感到的一道冷空气。
为什么不醒……。
这句话化成了在空气里慢慢扩散的浓浓苦痛,他低下身子,将脸靠在自己握住的手那冰凉的肌肤上。
阿晗,我记得你最喜欢家里刚烤的枫饼,那年,我们一起溜进厨房偷吃来着。你还记得的,是不是。只要你醒来,我再陪你去偷吃。我还记得,你只喝的是白开水。那时你说,这是因为白开水最像你,一样简单,一样低廉。可是你说错了。当初没有纠正你,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想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是白开水,因为一样必须,一样珍贵。
照着爸爸的话,我结婚。可是,阿晗,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去爱她?甚至无法去爱流有她血液的孩子?你该告诉的,是不是,你是我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对了,还有寻玉……你知道的,就是以前我告诉你的,那个长得很像你,但是脾气既像你又像小碏的男孩子。可是我放弃他了。放弃他了,我虽然痛苦,但是我依然是放弃了。我是爱他的,但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够爱他?
阿晗,你说,我灵魂的另一半究竟在哪里?只要你醒过来,告诉我。你不是很喜欢我这个弟弟的吗?为什么还忍心让我这么痛苦,惘然?
他轻轻地在那手上落下了稍稍的一吻,顿时有温热的液体滚上了肌肤的冰冷。小指上的白金尾戒淡淡地泛出一阵冷光来,将那手衬得更为寒冷而无人气。
季桐的目光落到这许久之前从自己指上退下然后带上另一个人小指的戒指。他怎么忘记了,季晗是不会这么轻易醒过来的。一个十多年来没有再苏醒过的植物人,就像医生对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切只有奇迹。
他没有醒,整整十多年来,没有苏醒,没有死亡。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没有再醒。
但是季桐不要这样的结果。
身躯无知觉地抽长,骨架上的肉却不多,明明该是个三十岁的成年男子,却在他快十八岁时一场旁人看来纯属意外的事故后,放慢了生长的脚步。
此时床上躺着的季晗是令人看来觉得是恐怖的,长期的营养不良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实验室里的骨架。
季桐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的眼里,季晗永远是他的哥哥,永远是那个笑起来让人得温婉动人忘记所有烦恼,但骨子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坚强与倔强的哥哥。
焦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换过一个又一个的男女朋友,但是他心里确实很清楚,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与兄长相似的情人。
他曾经想当作自己的兄长已经死了。但是事实是:他不能放弃,不能动手拔去自己兄长身上的维生器具,他做不到自己应该做的一切。
这是他的痛苦。可是他知道:这,更是他兄长的痛苦。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手足无措中,季桐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中。
这是一个黄昏,一个教人绝望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