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离人悲

1、第壹话

　　午未之交，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虽然城内刚下了一场小雨，但显然这雨带给人们的并不是清爽，盛夏的太阳将青石板上的雨滴蒸发，空气中氤氲着薄薄的水汽，反而使天气更热得让人难受了。这种时候人们更喜欢呆在家里或者坐在茶馆里听上一段书，哪里会有人走在街上？就连平日那些叫喊最起劲的小贩们也难得地安静了。
　　但是这一切无法影响柳言舒的好心情，他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一家茶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敲着桌子向小二吆喝，“小二哥，来壶毛尖顶芽！”
　　“好嘞！”
　　小二应了声向他看来，待他看清楚了是谁，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笑道，“哟，这不是柳大官人么，怎的今儿有空来我们这吃茶了，难不成是从哪捡了一笔横财？”
　　他这话实实在在的是挖苦他没钱，但柳言舒是毫不在意这些，他神气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哼，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银子少不了你的！先去上茶来，我再细细与你们分说。”
　　那小二瞬间直了眼，小跑跑到他面前来拿起那块银子用手掂了掂，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转身给他泡茶去了。一锭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这莫说是一壶茶，就是十壶也上得呀！不过，小二心里泛着嘀咕，这柳君实不是手头紧的很么，突然这么大方，莫不是上哪偷的？
　　他这举动引起了周围一圈茶客的注意。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这柳言舒柳公子？他原先可是这地方赫赫有名的散漫财主，最是乐施好善，却不知经营。花钱跟流水似的不心疼，娶的浑家陈氏又是个只知道吃穿炫耀，不知规劝丈夫的。
　　那些赶考的穷书生哪个没受过他救济，街上行乞的乞儿哪个没在他家讨过饭吃，谁手头紧了只要和他喝两壶酒，说点漂亮话他立马跟你称兄道弟拿银子借你，还称不必还了。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殷实的家底也不够他这么败的。当初周济的那些一见他要借钱立马翻脸，人们虽骂那些人白眼狼，心里却多少认为是柳言舒自作自受。据说现在连家里的几十亩好地，盐场都卖了，向亲戚借的钱根本还不上，前些日子还有人听说他们盘算着要卖了祖宅来着。按理说这时该为了生计焦急呢，竟还能有这闲工夫来这吃茶？
　　难不成，真让那小二哥说准了，这人从哪发了一笔横财？
　　茶客们瞅着柳言舒的眼睛中瞬间多了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但甭管那些茶客怎么看他，柳言舒都不为所动像是没看到一样悠闲地翘着脚哼着小曲，一派得意洋洋的神气样子，脸上那笑是怎么看怎么碍眼。这没使茶客们的好奇心消下去，反而烧更旺了。
　　不过也没让他们等多久，茶就上来了。柳言舒先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摆足了架子，也吊足了他们的口味，却还是不开口。
　　茶客们等急了，便有人先开了口。
　　“柳公子，这茶你也喝了，关子你也卖了！倒和我们说说你这是遇到什么了？让我们沾沾喜气呀！”
　　有人急着开了口，剩下的自然就开始附和着。
　　“就是！快说！”
　　“快说！快说！”
　　他们这一闹，茶馆里所有的眼睛都聚到了柳言舒那，柳公子这才慢悠悠开了金口，“哎，不瞒你们啊，我这是遇到贵人了！”
　　“哈，贵人！”
　　茶客们惊叹一声，相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柳言舒。
　　“继续说啊！”
　　“这事说来也怪。昨日我在街上走着，叹气道我过去何其风光，多少人与我攀亲带故，如今见我沦落便纷纷离去，好不无情！想我柳言舒也是饱读圣贤书，平日周济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的没人愿助我？”
　　说到这，柳言舒顿了顿，眼光扫过四周坐着的茶客，话中意有所指。被他扫到的人无比低下了头。见他们这副模样，他哼了一声，又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
　　“谁知一老者从我身边路过，见我叹气，便问我原因。我观那老者鹤发童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想来必是有智长者。便将事与他说了一遍。那老者听后直摇头，说道：‘俗话有云：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当初有钱，自然是人人都奉承你。如今你没钱了，不理你了，有何怪哉！不过我老人家虽说不甚富，却也一生专行好事，只是你须得银子几何，才够用度？’我道三百两足矣，老者却道这三百两能干甚事？我又道三千两。那老者又道再增些。我一横心，道，三万两。那老者这才点点头，道，他便助我三万两。于是从袖中取出三百个钱予我一饭之资，让我今日午时到西市波斯馆中寻他。说罢，他便径一直去了。”
　　“波斯馆？金银窠里？那老者莫不是诳你的吧？”
　　茶客们大声议论着，也不知收敛声音。说道那西市的波斯馆呀，都是四夷进贡的人贩卖在那里贩卖珠宝，动轴便是上千上百的价钱，若那老者真是那的人，想来也是腰缠万贯，说不定还真能做出将三万两赠人的举动。嘿，这等好事怎么就让那柳君实碰上了呢。
　　待他们都平静了下来，柳言舒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原本是不信的。任谁说要予我三万两都不会信吧？且那老者与我非亲非故，就算是做好事，赠我三百个钱我都该感恩戴德了，哪敢去想那三万两？但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呢，于是我还是去了。那老者见我，也未食言，取出一个匣子，其中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元宝大锭，整整六百个，合是三万之数，摆在我面前。叮嘱我道莫要再重蹈覆辙，辜负他一片心意。”
　　“三万两！莫不是真的吧？”
　　茶客们瞬间沸腾起来，交头接耳到。比起刚刚那一两银子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怪不得他突然出手这般大方！这柳君实这下真是要发达了！
　　更有不少人直接走到柳言舒面前给他祝贺，笑称苟富贵勿相忘。
　　柳言舒像是完全没听见他们说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吃茶，有人给他敬茶也不理，脸上的兴奋也渐渐淡了下去。暗想那老者的话果真是真理，只要见他发达了，便又有人来趋奉，只是这一次他可不会再将他们推心置腹了。
　　茶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人也该走了。除了心中高兴，他故意来茶馆把这件事抖出去多少也存了一点报复的心理。当初了落魄时无人救济我，如今我发达了，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柳言舒顿时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于是柳言舒正正衣襟，站起身向在座的众人一拱手，说了最后一段话，“今日有了喜事，诸位的茶钱算小弟请了。就此别过！”说完，他起身作势要走。
　　他想走，但别人可不让他走。这柳言舒一跃成了大财主，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又听他说要走，更是怕自己来不及在他面前露个脸。登时把柳言舒面前挤了个水泄不通，想走也走不了。
　　柳言舒被他们缠得生气，他手用力一拍，敲得桌子一震，把周围的人惊得呆在了原地。只见他缓缓收回了手，冷冷地哼了一声，甩下一句话，“莫再上前一步，不然休怪我不顾旧情！”
　　这一拍很是气势，直到柳言舒走远了茶客们才纷纷醒过来，他们面面相觑，脸色有些难看，有的人开始小声说道那柳言舒才发财了就开始瞧不起人了，腰杆子直了啊。看那神气的模样，真是狗眼看人低，不就是点臭钱吗！完全忘记了刚刚是谁因为那点他们嘴里的臭钱在他面前左右奉承。
　　这堆人里有两个坐最里头，刚刚众人上去奉承那柳言舒时就他俩没动。一个长得瘦的，尖嘴猴腮的那个，叫做林阿四，是这城中长大的乞儿，有户人家心善，看他可怜，便留了他做小厮，没干多久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来，便去当了送花的。有段日子天天给柳家送花，不过自从柳家落魄后就再没去过；还有个虎背熊腰看着吓人的，是住城头的李屠户。天气热，他便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强壮的肌肉，汗还从上面流下来。这人天生生了个大耳，左耳上还有个痣，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平日仗着和太守有些关系，欺男霸女的事儿也没少干。
　　那瘦的先张了口。
　　“大力，你打算怎么办？那穷措大像是真有钱了，你还要那婆娘不？”
　　“嘿，怎么不要？”李屠户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那柳家小娘子可真是漂亮得很，功夫也不错，把我伺候得很是舒服。我看上她很久了，本是打算找个几乎做了那柳小子，就说是欠了太多债还不起，自尽了。不管现在那小子有钱了，那更好了，还能顺一笔。只要打通了关系，一切都好办。更何况你听到没，那小子说要去做生意，看样子是没有半年回不来了，这段时间……”说到这，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想得满脸红光，嘿嘿嘿地笑起来，身上健壮的肌肉一抖一抖的，看着就吓人。
　　林阿四瞅着他那样，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这人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他只能跟李屠这样的人了。这城里谁不知道他林阿四从前干得那些不干净的勾当，也就像柳家小娘子那样不谙世事的人会信他。
　　“你要是得了好处，可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你们搭线的！”
　　林阿四喝了口茶，不忘说道。
　　“哼！不会忘了你的！”
　　屠户阴测测地笑道，一口气喝干了茶，狠狠地将茶杯拍在桌子上。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L=
重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