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
-
小舟顺流而下，拐过几档湾口，水势渐渐归于平稳。我将仍旧昏睡的琴菁护在怀里，强忍着脸颊上的刺痛，扯出一丝笑，轻声道：“多谢相救。”渔翁立在船头，回望我一眼，嗤笑道：“你这丫头好生奇怪。”我不解，打着哆嗦问道：“这话怎么说？”
渔翁放下竹竿，在船头盘膝坐下，掀开一旁的油布，竟然又提了一坛老酒上来。他拍开酒封，豪饮一口，抹嘴道：“你既然向往江湖人无拘无束的生活，想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就该明白，江湖人，最不亏待的是自己的心。”
我给他饶的迷糊，拖着琴菁往舱里避了避风，苦恼道：“大侠，烦你有话直说，我这会儿冷的脑袋都结了冰碴儿，实在转不动了。”他约是见我冷的可怜，解了身上斗笠扔过来，沉声道：“穿着吧，虽然不能御寒，勉强还可以挡挡风。”
他说完，又饮了一口酒。直到颊上泛起微微桃红，这才解释道：“人这一生，求的不过是一个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心里不爽快就恼。若是笑不出来还硬逼着自己个儿笑，口不对心，词不达意，就算让你赏尽四海，你仍旧是豢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
我给他简单的几句话说得噎住，搁心里细细品味片刻，却又觉醍醐灌顶，豁然分明。原以为自己已经半个身子踏进了江湖里，却没料到，我连江湖的边儿都没摸到呢。我撑着额头笑了笑，指着他的酒坛道：“既然你叫我随心而动，那我的心这会儿告诉我，该同你讨壶酒喝。”
他曜石般漆黑的眸子凝我片刻，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笑意，提了酒坛进来，与我相对而坐。“我的心却告诉我，应当与你共饮！”言罢，将酒坛提到我眼前来。
没有往日雕花的酒壶，精致的酒杯，就这么抱着酒坛子竟喝出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而一直冷得发抖的四肢，也终于在烈酒的作用下逐渐寻回一丝暖意。
小舟在湖面漂泊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轻轻触在河堤搁了浅。他一把捞起琴菁，甩麻袋一般将她扛上肩头，大步流星跳上了岸，走了约有两步，又回过头等我，问道：“还走得动吗？”我扶着船舱试了试，虽然小腿打颤倒也不成问题，朝他点点头，跟着也跳了上去。
却没料到此刻的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站已经十分勉强，何况是跳呢。脚尖方一着地，人已经直愣愣往眼前碎石上扑去。
耳畔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我只见眼前白影闪动，人已在空中打了个旋，被他虚虚揽入怀中。浓烈酒香萦绕鼻畔，醉得人几乎要红脸。他睨着我，嘲笑道：“软脚虾……”我大囧，正要出声，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是……晏姐姐吗？”
仿佛作亏心事被人抓了包，我慌忙推开渔翁。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他身上似乎穿着新裁的冬衣，走在岸边还仔细的把衣襟掖在腰带上。巴掌大的小脸，嵌着一对透着机灵劲的眸子。
这样的眸子，叫人看一眼就难忘怀。可不正是冬至那日我在茶寮遇到的小乞丐嘛！我难掩笑意，朝他招招手，问道：“你一个人？”小乞丐回头指着不远处的城门，“我阿爹在那里，我说我看到了晏姐姐，他还不信呢！”
我摸摸小乞丐的脑袋，笑道：“你阿爹是偷懒，故意装作没看到我，才好使唤你来。你不要学他。”小乞丐却认真的摇了摇头，“我阿爹没偷懒，他为了找晏姐姐忙了好半天呢。”
我一愣，不由自主往城门方向看了看。虽然相隔甚远，却仍旧能看到有人影攒动。往日爱窝在城墙根儿底下的乞丐们竟然全都被惊动了。我扶着小乞丐双肩，忙问道：“你阿爹找我做什么？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话音方落，就听“老”渔翁又是一声嘲笑。
我气恼瞪他一眼，他反对着我咧嘴笑道：“瞪我？我脸上有花？”我咬着牙，好容易生出的一丝娇羞全都被咬烂。皮笑肉不笑，道：“没有花，只是我的心告诉我，这会儿应该甩你一记白眼！”他灰溜溜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学得倒快……”
我别过头不理他，一边拉着小乞丐进城，一边问道：“你阿爹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乞丐拉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仰起头来，满脸委屈。他撇撇嘴角，低声说道：“早些时候阿爹得到消息，说姐姐被坏人掳走了。”我看着他担忧的表情，心中一暖。摸着他的头发，浅笑道：“你舍不得姐姐？”他点点头，揪啊揪，从衣襟儿里扯出一枚小荷包。正是那日我送给他的。
他扯着我的手，很认真道：“我喜欢姐姐。”想了想，又说道：“姐姐放心，以后我来保护姐姐！绝不让坏人欺负姐姐！”
“老”渔翁扛着琴菁跟在我俩身后，闻言难得没笑，他道：“你要怎么保护你姐姐呢？”小乞丐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冥思苦想，似乎也不得法。一张笑脸憋得通红，结巴道：“我……谁欺负姐姐……我就跟谁拼命！”
这下，不等别人我就先笑了。“老”渔翁却大加赞赏给小乞丐竖了个拇指，“好样的！男子汉若是喜欢姑娘，就该以命相护！”小乞丐给他一表扬，顿时笑得无比灿烂。他拍拍小乞丐的肩膀，话锋一转，低声道：“只是此刻你还小，你若想保护你姐姐，我倒有个好主意。”
小乞丐忙道：“什么主意！”
他扯了扯我们身上的湿衣服，不等说话，小乞丐已经明白过来。他一拍脑门，撒腿就跑：“我去给你们找衣服！”我忙叫住他，心说找来了衣服难道要幕天席地的换吗？倒不如先回家要紧。若是丐帮的人知道了我失踪的事，恐怕家里也都知道了，免不得要担心的。
我话还没说出口，却听身侧他低声道：“你若是湿淋淋回去了，只怕更叫人担心。”我诧异看着他，心中惊讶万分。难道他会读心术吗？半晌，轻声道：“那……你的意思？”他朝小乞丐招了招手。温和道：“你跑一趟桃花源，告诉那里的班主预备两套姑娘的衣裙，另外，再烧三桶热水！”
小乞丐应下，掉头往城里跑去，跑开几步远，却又转头望着我们，问道：“哥哥，若是班主问了，是谁来传话，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心里好笑，这小滑头明明是好奇这老家伙的名字，偏得扯了人家班主来顶缸。侧头望着他，却见他并未有丝毫不耐，笑盈盈答道：“我叫南宫璟。”
小乞丐用力点点头。“我记下了，哥哥，我叫晁越。”他说完，这才一溜烟儿跑掉了。
***
桃花源，是一家梨园戏班。
班主似乎早有交代，守门的见了南宫璟也不多话，径直将我们带到后院客房。路过其中一个跨院，只听里面咿咿呀呀，仿佛正有戏子在练功吊嗓子。我此刻五脏六腑都已经寒透，再没心思左顾右盼，紧紧跟着引路的丫头进了一间客房。
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温暖的湿气。雾气散尽，却见房里还坐了一位艳橙色裙装的少女。少女正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听到响动腾地坐起身来。然后脸上笑容慢慢扩大。
她揪着手指跳到门边，朝我身后甜笑道：“南宫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我原就觉得冷，此刻越发觉得恶寒。侧头瞥着南宫璟，暗叹：他这幅尊容，叫爹爹都使得了……南宫璟的目光若有似无从我脸上扫过，这才点点头，将琴菁从肩上卸下来。
橙衣姑娘忙给我搭手扶住琴菁，看见南宫璟湿漉漉的衣衫，小脸紧皱，“你……你要不要紧？”南宫璟揉了揉她的头发，暖笑道：“不碍事，不过这位姑娘就要劳累你了。”小姑娘被他撩拨得脸色绯红，忙摇头，怯怯说道：“不劳累不劳累，南宫哥哥的朋友就是陶碧的朋友！”
她说完，忙把琴菁架到自己肩头，甜甜道：“这个季节跌进水里，一不留神要生大病的。南宫哥哥你快去换身衣裳，我这就替这位姑娘医病。”南宫璟点点头，又对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这才阔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摸着下巴，腹诽道：原来现下小姑娘都稀罕成熟沧桑的……
我掩上门，拐进内室，见陶碧已经将琴菁扶上了床，细胳膊细腿正拼命想把她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我赶快扶住琴菁，关切道：“陶碧姑娘，她碍不碍事？”陶碧抿嘴一笑，丢开湿淋淋的衣裙，用温暖的被子将琴菁裹住。“姑娘，你叫我陶碧就好。”折身从一旁的药箱里取了副银针，认真说道：“照理做好驱寒就无大碍了。”
说着，将银针缓缓旋进琴菁的皮肤里。见我仍守在一旁没动静，忙指着一面屏风催促道：“这里有我就够了，姑娘赶快去热水里泡泡！若是寒气入骨，往后可要遭罪了。”我犹豫着，终于还是禁不住她的催促，笑着应了。
屏风后备了两只浴桶。浴桶里除了热水还有分量十足地生姜艾草，气味冲鼻，可却都是祛寒良药。人浸在其中，只觉从头到尾都麻酥酥的。我在浴桶中泡了片刻，就听屏风外面传来一声低吟，接着琴菁惊慌失措叫道：“啊！你是谁！你……我小姐呢！”
陶碧给她吓得不轻，失手掀翻了一只药碗，结巴道：“里……里面……”音量突然拔高，叫道：“诶！你干嘛去！”我听外面一阵混乱，赶忙出声道：“我在这里！”只见一道黑影风一般刮过来，琴菁裹着棉被披头散发冲了进来。她见我安然无恙长长松了口气，突然又皱眉骂道：“小姐既然无恙，那个渔家怎么骗人说你……哼……真是个挨千刀的！”
此话一出，我顿觉乌云盖顶。
眼风偷偷瞄着陶碧，果然见这小丫头先是不解的眨眨眼，继而怒目圆睁，娇喝道：“你骂谁挨千刀的！”
琴菁惹了祸仍不自知，咬牙切齿道：“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大冬天跑湖里钓鱼的老头！”
陶碧吸了口气，掐腰叫道：“你说谁是老头！”
琴菁终于察觉出不对头，缓缓转过头看着陶碧，心虚道：“那个……姑娘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冒犯你爹……”我终于忍不住，扶着浴桶的边缘大笑起来。陶碧气的眼泪汪汪的，一跺脚，掉头跑掉了。琴菁叫她几声无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脸疑惑道：“小姐，她……”
我忙摆手：“别琢磨了，赶快进来去去寒气，至于那个‘该千刀的’，人家不但救了咱们，而且是还是陶碧的心上人。”
琴菁顿时张口结舌，嘴巴惊得能吞下一枚鸡蛋。好半晌，人都泡进了药浴中，仍不忘感慨：“陶碧……一定是缺乏父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