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带你去远行》庄雨寒

39、第 39 章

　　“你不上去照顾你爸爸？”
　　“我有说过我要上车吗？”
　　“这儿的老板是我，不是你！”
　　陆骁说的话太多了，可是秦朗都听不见，只顾推着轮椅向前。
　　有的时候，秦朗执拗起来，也很可怕。小的时候，她很调皮，常常弄坏家里的东西。有一次，家里的钟坏了，妈妈理所当然地怀疑到她。她并不承认。秦妈妈气她的“不老实”，大冬天里脱了她的衣服把她按在冰天雪地里打，可是她咬紧了牙，认错的一个字也不肯说。后来妈妈才知道是秦俭无意中摔坏了那只钟，懊恼之中，只对她说了一句，你这个孩子，为啥就不懂得变通呢？
　　她只答，我没有做错，为啥要变通。
　　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性子也早被生活磨了个七七八八，可是这一条，却似乎一直不变。
　　只要是她秦朗认准的事，哪怕一条道走到黑，也绝不回头！
　　现在，连小王都在一边招呼。
　　“秦姐，陆总跟你说话呢。”
　　她依然不理不睬，直到推着轮椅来到那辆车边。
　　“我真不是要上车。”陆骁满脸的无可奈何，“我真还有事没办完。如果不是小王招呼你，我现在应该在张院长的办公室。”
　　“那你到住院楼来干嘛？”
　　医院的办公楼在门诊楼那边，和住院楼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今天陆骁碰到认死理儿的秦朗，还真给问了个无话可说。
　　“我不管，你才好点，不能这么冷着了。至少得拿条毯子搭着。”
　　这是秦朗在陆骁面前第一次这么“放肆”。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些话说得那样溜，仿佛她早就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一般。
　　陆骁也微微地楞了一楞，转了头，眯起眼瞅自己身后“高山”一般的女人。
　　场面僵持了两分钟。陆骁无奈地笑笑，招呼一边的小王“按你秦姐说的办！”
　　小王左瞅瞅右看看，打开车门，拿了一床毯子递到秦朗的手上。
　　秦朗转到陆骁身前，解开陆骁大腿上那根束带，按摩了半天，才把毯子小心地搭上去，重又系好束带，再细细地把长了的部分小心地压在陆骁腿下，又理好那些小小的褶皱，这才慢慢站起来。
　　“其实，我觉得，您还是应该上车先暖和下，再去办您的事儿。”
　　陆骁抬头冲她笑笑，答：“老胳膊老腿，又不怎么听招呼，这会儿，凭小王一个人，可能还弄不了我上车。”
　　他的笑容还在嘴角挂着，痞痞的，像是印证着他话中的戏谑。可是秦朗心中的那份酸涩忽地又涌上来，逼得她不得不一再抬高自己的头。
　　“哎哎，我说过了，我最讨厌仰着头对人说话了，你倒好，还把你那长颈鹿脖子抬楞高，安心要气死我不是？天上那么大太阳，有啥好看的？”
　　秦朗的笑比哭也好不了多少。
　　“还有我呢。”
　　“什么？”陆骁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可以和小王一道，让你到车上舒舒服服的。”
　　她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抬头看他青白瘦削的脸。
　　“上车暖和一会儿吧。”
　　他忽地笑了，很大声地笑，笑到被呛住，咳起嗽来，好不容易才止住。
　　“跟你说过多少次，要跟我陆骁做事，得多点幽默感。姑娘，你还得继续努力啊。”
　　秦朗怔忡着望着他。他还在笑，一边笑，一边低低地咳嗽。他的脸即便被阳光照着，也是苍白的，白得一丁点血色也没有。
　　她知道他哪句是幽默哪句是真话。可是她没有办法再去跟他争辩。
　　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永远也知道不了。
　　这个原则从那时起到后面很多年，她都一直记得，却无可奈何。
　　就像那会儿，她终于在他的目光中离去，回到秦森的病房。隔着厚厚的窗帘，看他一直在那车边端坐着。
　　她忽然不敢再看下去。很多很多场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很多很多一闪而过的念头就那样紧紧地攥住她的心。
　　很多很多她一直不敢直面的可能性就那样在大脑中反复跳跃。
　　月上枝头的时候，她终于禁不住内心的挣扎，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
　　不知什么原因，小王并没有在他身边。
　　“为什么？”所以，她鼓足勇气问他。
　　他只是轻轻地摇头，嘴里发出很轻的一个“嘘”字。
　　“今晚的月亮很好，别吵了嫦娥和吴刚。”
　　她站在他身边，看那天边皎洁的月亮，忽然再也忍不住。
　　她冲到他面前，蹲下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比冰还冷的右手。
　　她手忙脚乱地一根一根拉伸那些蜷缩在一起的指头，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那枯瘦的苍白的掌心。
　　“你明知道，其实没什么用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叙述和自己无关的事。
　　秦朗恨透了他的这份平静。她又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左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掌心当中，使劲地向里面吹气。
　　“我不信。我不信我捂不热它们，我不信！”
　　憋了好久的泪汹涌而下，和着她嘴里的热气一道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去，落在他的指尖。
　　滚烫！
　　很低很轻的一声叹息。
　　“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你明知道你的身体受不得冷，为什么非要在在寒风下面吹那么久的风？”
　　“我想等月亮。很多很多年，没在元宵节看到过月亮了。”
　　“到处都能看，何必非要在这里等？”
　　陆骁没有回答，重又抬起头，去看天边的那轮圆月。
　　“陆总，我今天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陆总，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骁突然俯下头来，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又迅速地闪开去。
　　“秦朗，今晚你能陪我一起看月亮，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也一样。
　　这四个字哽在嗓间，却出不了口。
　　她只是看着他，哪怕使劲地抬头，也抑制不了泪眼婆娑。
　　“陆总，对着今晚这么好的月亮，我就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是秦俭的妹妹？”
　　“因为身世凄凉，您可怜我？”
　　“因为……”
　　“秦朗，你住嘴！”
　　清冷的月光下，陆骁苍白的脸竟微微地泛起了一丝红。
　　“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作践自己！我为什么对你好？因为你是秦朗。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秦朗。我为什么对秦朗好，因为我喜欢她，我喜欢秦朗！”

作者有话说

　　我正在想，儿子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