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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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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总,我觉得,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返回机舱,舒明一边轻轻帮陆骁摇高一点“轮椅床”的角度一边说。
“就那么点高度够了,他不过是是……”
“逞强”两个字,小王咽在了喉咙口。尽管私下里,陆骁从来拿他当兄弟,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吩咐下的事不论对错,他都会一一照办,只是有些话,能省下的便省下了。
如同现在,陆骁说他想坐起来。那明明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煎熬,可是小王还是和舒明一块儿照做了。这会儿,他一边注意着床的角度,一边连忙扶着陆骁左侧的腰,小心地替他扣上这一侧的束带。又急忙转到右侧去,把同样的动作再做了一遍。
这样的动作他做了也有好多年,自认为是熟练加迅速了,可是他还是瞥到了陆骁脸上那一刹那的惨白。
陆骁很想借着那两根束带的力量让自己好好地坐起来,至少像平日那样,把腰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可是现在,哪怕舒明只把他的“床”摇了那么小小的一个角度起来,哪怕束带已经帮他固定好身体,他的背还是几乎不能和那个小小的角度相帖服。别说20来年来一直没有知觉的大半个身体,就连平时有些感觉的颈部和上半个背也是麻痹着的。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姿势一定是很难看的。一贯知道他心思的小王正站在他后面,不断地帮他调整着他时而左低右高时而右高左低的身体。即便这样,陆骁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没法保持好哪怕一两分钟的平衡。
真正是滑稽而可笑的一幅场景。
陆骁真的笑了,淡淡地咧嘴。他知道这时候是不应当勉强自己坐起来的。每一次痉挛都是一次炼狱的过程。以前年轻的时候,似乎还能对抗着撑几回,这几年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每一次痉挛除了无奈接受那份折磨,恢复的过程也长了许多。在这个期间,别说坐,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那种虚无的无法控制的感觉,即便一贯坚强若他,也慌张到了极致。
可是,今天不起来是不行的。这个时候不坐起来,等一会儿想下飞机做事便想也不要想!
陆骁拼命地想移动自己的右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向左滑。他想只要能抬起右肩轻轻耸下,也许自己就坐正了。可是不行,那里如钢板一块。
可是小王的手一接触,那钢板便化了。
如此简单的过程,陆骁再能,却不能自己完成。
姿势再难看又如何——由得它去了。
面子再大,大得过命么?
那年寻死不成,苏湛也是抓着他的右肩对他说差不多的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论怎样,你还活着——这便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可是就这样活着,尤其是每一次痉挛以后,留下的那些不堪的“痕迹”,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次最深重的折磨。
曾经有一段,他特别羡慕那些天生的痴呆儿。
洛川集团曾长期资助D市几家福利院。有一年中秋,舒明陪他一一去慰问。到其中一家专门收留孤残儿童的福利院时,他看到了几个和他的状况差不多的孩子。坐在轮椅上,腿上简单地搭着一床毛毯。舒明代表他给他们送去礼物,他们都开心地笑,笑里面有他熟悉的忧郁。只有一个孩子笑得没心没肺,笑得身体哆嗦,毯子掉在地上,胯间包裹着的狼狈不堪的纸尿裤歪斜在一边也浑然不觉。
“他这儿有点毛病。”院长慌忙指挥一干工作人员过来替那个孩子收拾,一边向他解释。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些人按着孩子的四肢,胡乱地换上一张纸尿裤,捡起毯子,草草地搭在他腿上。
“他老是捣乱,常把自己的裤子撕得一条条的,院里的经费您也知道的,其实很有限……”
许是看到他脸上的不睦,院长慌乱地解释着他们不给那个孩子穿裤子的“苦衷”。
他还是没有说话。因为那个孩子在继续对他笑着,很开心很开心,没有一点点的忧郁。
那一刻,他也莫名地笑了。
再一年中秋,他再去那家福利院时,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其实他很幸福,我蛮羡慕他的。”回去的车上,他对舒明说。
他其实知道舒明不一定能明白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事实上,像舒明小王一样健康强壮的人何尝真正懂得他们这样人的心理?
凡是接触过他陆骁的人,必定是羡慕他的。羡慕之余,也必定是忌妒他的。
一个瘫子,一个连日常起居都需要人时时扶助的瘫子,居然能比他们挣的钱多!
陆骁知道,在他时常混着的圈子里,关于他发家的传闻多得几乎可以编一本书。
当然,书中必定有情节是真的。
比如,早年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还有,那些在圈子里从来不是秘密的旁门左道……
更多的,则是好事之徒在道听途说之余编撰的奇闻异事。
曾经,他介意过。
最介意的,是对他身体残疾原因和残疾状况的种种猜测,还有,他自己每天不得不面对的真实的身体。
到后来,也就淡了。
这些年来,他的财富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面对的事情越来越杂,他的确也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关心介意那些无聊的事。
即便是那副残躯,也安之如饴了。
他心安理得地挥霍着自己挣来的大把钞票,雇佣越来越多的人照顾自己,帮助自己做那些在寻常人眼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他甚至安排人在自己的浴室中装了一整墙壁的大镜子。这样,他洗澡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镜中自己日渐畸形到极点的身体……
可是那一天,他碰到了秦朗。
或者说,在比较狼狈的情况下,被秦朗看见了。
他突然就有了好久没有过的慌乱与恼恨。
那样深的慌乱与恼恨,在他的心中不断地搅动发酵……
这些日子,那些发酵的念头都让他干了些什么?
陆骁茫然地望了一眼舒明。
舒明刚刚说什么,说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别说舒明,连他自己也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比如现在,他在干嘛?
放弃刚刚开了个头的治疗,调协自己的私人飞机,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大老远地陪秦朗回来。还那样煞费苦心地编造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瞎话,干这些莫名其妙的傻事!
“陆总,我们已经在半空中盘旋了好几圈了,现在可以回到**医院的平台上了么?”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估计张华已经带着秦朗去了急诊室了。记得那儿离平台挺远,估计她看不到的。
陆骁淡淡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