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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畔何人初见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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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酒肆里向来很热闹。因为酒的好处实在是太多，酒的坏处实在也太多。
穿着一身道袍，背着长剑的高和宇一进酒肆，便收到许多人的目光。他却好似毫无所觉，只是直直坐下。
店小二忙跑了过去。
——一个喝酒的道士确实少见，可是谁也不会拒绝一个来花钱的人。
但未等店小二开口，这瞧起来清朗如月的道士便道:“店家，不好意思，我身上并无钱财，可否先赊了酒钱？我三日内必定还账。”
有赔钱风险的生意，换谁也是不肯做的，所以店小二犹豫道:“这……”
高和宇静静地看着他，脸上虽没有表情，却流淌出理解与歉意。他道：
“店家若不想赊账，我不会勉强，说便是了。”
说着，他竟已经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店小二跑堂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直言不讳，偏又彬彬有礼的客人，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这时，忽听“砰”的一声，犹如平底惊雷，在每个人耳边响起。酒肆里众人正惊疑不定，就见一个虬髭大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见到这煞神一样的大汉走进，客人们哪里还有围观、谈论的心思？骇得一半都溜了出去。
虬髭大汗将三条板凳拼在一齐，又竖起张桌子靠在后面，再铺上一个雪白的狐裘，才将一个人抱了进来。
那个人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已发青，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快要死的病人居然还来喝酒，这酒铺开了二十多年，却还没有见过这种客人，连掌柜带伙计的全都在发愣。
高和宇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却在那虬髭大汉进来的那瞬间向一侧避让开来，等那大汉收拾完，安安稳稳地坐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伸手掀门帘。
却听那看起来快死的人道：“朋友且慢！”
高和宇转过身，神情冷淡：“阁下有何请教？”
这人起身，拱手笑道：“不敢，我只是想请道长喝杯酒。”
这人正是李寻欢。
李寻欢虽然身子不太好，现在还中了剧毒，但他的内力、他的功夫、他的小刀、他的酒和他最忠心的朋友都还在，所以他刚走到酒肆门口时，已然听到了这个道士与店小二的对话。
酒肆里并不安静，他却只听到了这么几句对话。
因为只有这么几句话，令他感到好奇有趣。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月光般清冷的声音，却又有阳光般温和的态度？这位道长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人？
高和宇立在门口，好像被谁刺了一刀，白皙的脸庞愈发的白，映着自窗□□入屋内的冬日余晖，显得更加冰冷。
看见两人互相对峙，铁传甲叹口气，前去点菜。
高和宇隐约听到那大汉的低吼：“要两壶最好的酒！掺了一分水就要你们脑袋。”
他蹙眉道：“多谢阁下盛情，不过在下并不想喝酒。”
他不愿意接受这口免费的酒，只因他不愿和不尊重他人的人同饮。
李寻欢听到这话，笑容依旧和煦。不料方才说话时气息翻涌使毒更加深入，喉中泛起一股腥甜之意，难以压下，一时拂袖咳嗽不已。铁传甲大惊，忙小心翼翼地扶李寻欢坐下。
看到这幕，高和宇心里虽有疙瘩，两只脚却自己动了。
他走到李寻欢身旁，这才发现其脸色青白，印堂发黑，竟是大限将至的面相。
眼前这人，不仅身有痼疾，看来还中了很可怕的毒。
对于快死之人和快死之人的忠心侍卫，为什么不能多些包容，多些谅解？
高和宇陷入了沉默。
李寻欢咳嗽了几声，强忍动用真气时丹田的刺痛，用内力压下发作极快的毒效，对高和宇道：“我与道长可有仇恨？”
高和宇从沉思中醒来，淡淡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何来仇恨一说。”
李寻欢笑道：“道长厌恶我？”
高和宇道：“我并无此意。”
李寻欢忽然瞥见一点闪烁的银光，仔细看去，原来是高和宇他头上一支银白色的发簪。
——与雪地所埋那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李寻欢此刻竟也笑不出了。
他果然是自己心中那个一样寂寞，一样伤心的人。可是现在，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与他喝酒了——甚至连最后一点点时间，他也不愿意与己共饮。
而他从来不是一个勉强别人的人。
李寻欢的声音已经比任何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还要微弱，他的呼吸沉重不已，好似拉风箱般嗬嗬作响。但他的姿态依旧那么从容，他眼里的光依旧是那么温柔，仿佛将要死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仇人。
李寻欢勉强一笑，缓缓道：“道长既然不喝，为什么还不走？”
高和宇的声音就和他背后的剑一样冷：“我在等阁下退了那壶酒。”
李寻欢的脸上却充满了愉快的神色：“道长不愿意喝，我却愿意。道长又何必在这里苦等？如果我一直不退钱，你莫非还要一直跟着我？”
说完，他脸色一暗，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死期将近的落拓青年，可他的眼睛里，却露出两股伟大的力量！
一种是对死的无惧。
一种是对生的渴望。
这两种力量，帮他战胜过太多敌人，可现在，这两种力量已不能让他战胜这可怖的剧毒，战胜多年来因心里的悲伤、愁苦而得上的疾病。
这时候，只有药才能帮他战胜毒，战胜病。
身体上的病，身体上的毒，靠天地间的灵草灵木治。
心灵上的病，心灵上的毒，靠心田间的伊人伊情治。
高和宇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被这力量打动了，冰冷的声音变得柔和：“阁下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现下身无长物。若有来日，我一定请阁下喝酒。”
李寻欢叹气道：“道长的好意李某也心领了，可是这恐怕不公平，因为我已没有来日。”
说完，他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黯然。
高和宇的眼睛里却露出一丝笑意。
他忽然坐在李寻欢对面，拿过两壶酒，倒了满满两杯，然后双手捧杯道：“你请我的酒，我不愿意喝，但我愿意请你，请这位壮士喝。”
铁传甲望望高和宇递过来的酒，又望望李寻欢，拍桌道：“好！今天少爷请你多少，你再敬我多少，我就喝多少！”
说完，他接过高和宇递过去的酒杯，一饮而尽。
李寻欢望向他，又望向高和宇，忽然仰天大笑，道：“好！二十年来，你今天才算有几分‘铁甲金刚’的豪气！能令你破戒喝酒，我倒是不虚此生了！”
说完，李寻欢差些喘不上气。高和宇心下一惊，却咬牙忍着直接将这杯偷偷放了解毒丹的酒灌进李寻欢嘴里的冲动，默然地放下杯子，等着他喘过气来。
铁传甲却做不到他那般淡然。
他的衣襟，竟已潮湿。
铁传甲看着李寻欢，良久，突然一拍桌子，连呼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高和宇见他主仆二人情谊如此深厚，心里又敬服、又悲恸，不禁叹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壮士，你家主人定不会让你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不复醒的。”
虬髭大汉浑身一震，他狂笑，凄厉的笑声震得隔壁一张桌上的酒都溅了出来。他大声道：“好，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道长，我敬你一杯！”
高和宇一个颤抖，接过了这杯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仍在大唐之时，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一种信念。
这盛世出现的信念，到今日竟仍然存在，并且这般虎虎有生气！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唐，回到了那个歌舞升平的年代，回到了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感觉是如此真实，不知不觉，内心竟已不再烦乱苦闷、迷茫无措。取而代之的，是道心的澄澈与平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前所未有的愉快！这愉快令他忘记了心中的隔阂，接受了铁传甲递过来的酒杯。
李寻欢已经喘过气来，听到两人的谈话，脸上也露出愉悦的神色。
高和宇注意到他的脸色，立刻端起酒杯，送到他嘴边。
他没有发现，自己不仅仅敬佩这个人，还为这个人感到担忧，感到怜悯。
而他们甚至认识不超过半个时辰。
李寻欢伸出有些发抖的双手，接过高和宇递过的酒，缓缓饮尽。
高和宇看着他一点点喝下，竟因紧张而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李寻欢喝完那杯酒，对高和宇微微一笑，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他道：“这酒真是我这一生以来，喝过最痛快的酒。”
高和宇心下一松，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他道：“不，你还能喝很多次酒，哪一次都会比这次会更痛快，更开心。”
李寻欢看着他，笑道：“承道长吉言。”
高和宇知道自己已被李寻欢识破，也不言明，竟微微勾勾嘴角，笑了。
李寻欢不禁无奈，摇了摇头，才发觉自己前胸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原来他并不想死。
经过这一遭，他感觉自己就像忽然明悟了什么道理，心中的愁绪悲苦也轻松许多。
铁传甲虽模样粗豪，脑子却并不笨。他看着自家少爷脸上忽然又消退下去的青黑，看着李寻欢与高和宇对视时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
他满心欢喜，双手捧杯，站起身朝高和宇道：“道长大恩，来日必报！”
李寻欢噙笑看着两人，脸色突然一变，猛地俯下身，咳嗽起来。
他咳得又急又快，仿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袖子上很快就染上了令人心悸的暗色污渍。
铁传甲又惊又怒，伸手就要拉高和宇的衣襟：“你对少爷做了什么！”
高和宇下意识想避开，李寻欢的手却已轻轻搭到铁传甲的肩上。
铁传甲立刻收回手道：“少爷，您还好吗？”
李寻欢摇摇头，却道：“道长不会害我。”
高和宇心头一震，动容道：“你……”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柜台上，噶声道：“酒，我要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两三次，还是不太满意（基本都是小改动，剧情变化不大），而且，JJ不停地抽抽抽抽抽抽抽抽来抽去，我简直要气炸了…………
高道长懂得尊重别人，可以说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但是他实际上很傲气，认为天下没有几个值得自己既尊重，又敬佩的人。小李探花的精神力量实在动人，让高道长也肃然起敬。
嗯嗯，成为好基友的第一步，成为好盆友……
鉴于这俩人的性格，要从相知到相恋不知道得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