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雪》明珠

8、第七章 天香楼

　　虞弦雅和羽夷在洛宸的寝帐里睡了一夜的事第二日便在北羽团传遍了，尽管有目共睹洛宸难得睡不着，而且他是一个人在帐门口坐了一夜看星星，但大家看洛宸的眼光还是有些不一样，尤其钟奇恨不得两只眼睛里飞出十把刀子来，连小三子都嗖嗖躲远了一些。
　　赶早拔营出发，仍是羽夷带着北羽团的高手快马先行，虞弦雅合在钟奇负责的大队里从后跟上。
　　小三子比昨日更加殷勤备至，时刻不离虞弦雅左右，虞弦雅听他说下一站离墨渊最近的落脚站有个好去处“天香楼”，心头一阵嘀咕，听这名儿倒像是怡红院之类的地方，可贾宝玉的住所也叫怡红院，却说不准是俗是清，不好多问的，只有等到了再随机应变。
　　钟奇不放心前队里羽夷和洛宸在一处，心急如焚之下整个大队的速度亦是加快了不少，虞弦雅到达天香镇时羽夷他们才刚在天香楼安顿好。

　　天香镇共数十座居户，呈圆形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中间一条主路叫做萤火街，天香楼便在萤火街的最南面，自带大大的院子，楼前的台阶有穿着各色衣裳的小厮来回走动，楼分三层，第二层由北羽团包了半个楼面供高手们住，楼层走道尽头羽夷和洛宸分别单独一间，其余都是八人一间的大房。
　　虞弦仲和其他墨奴提前就被戴上风帽，此时都扶进了大院中的棚屋，羽夷把虞弦雅拉去和她住一起，羽夷和洛宸的房间正对着门，虞弦雅进房略作梳洗，便看到对面房间里洛宸和一名女子站在窗边说话。
　　洛宸面朝窗外背对着虞弦雅，那女子倒是大半个身子都侧过来，她穿一件薄丝米色底勾勒翠纹裙，面如银盆，目若秋水，深棕色的长发全部斜斜拢在右侧，只余一缕微卷发丝若有还无地垂在左颊，而右鬓插了一朵娇媚的紫莲，掩口而笑时有一种摇摇欲坠又动人心魄的危险感。
　　不知洛宸说了什么，逗得那女子前仰后合，她的眼波柔柔飘来见着了虞弦雅，便腰肢款摆凑在洛宸耳畔讲了一句，洛宸就回过头。
　　“过来。”洛宸说。
　　羽夷这儿不时有人进出找她请示各项事宜，虞弦雅正待的不自在，便走到洛宸房里，那女子将虞弦雅量了一眼，笑道：“洛公子又哄人家，这哪是野猴子，分明是捡来个小美人儿，瞧这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
　　被那女子当着洛宸的面夸她，虞弦雅怪不好意思的，那女子上前执起她的手：“这可是雅儿姑娘？我是许九，你就叫我九姨。墨渊没什么好玩的，让他们去闹，你留在这儿陪许九姨好不好？”
　　虞弦雅听许九话里有话，下意识瞟了洛宸一眼，样子像是认可的态度，但她想起荒同她提起过墨渊里有一件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便说：“多谢九姨。”
　　许九看到虞弦雅眼风，就知道她不是糊涂人，见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已知其意，笑道：“来，我领着你四下转转，解解乏儿。”

　　虞弦雅一心想跟洛宸打听私卖南鳞城药水的事，但这时羽夷走进来找洛宸，虞弦雅也不好强留。
　　许九同羽夷互相打了招呼，一个说“羽大小姐”，一个喊“九老板”，便带着虞弦雅出去。
　　虞弦雅并没回头，只听羽夷在身后轻轻把洛宸房间的门关上，心里略跳了一跳。
　　许九注目虞弦雅面上，牵起她右手挽进自己左臂弯，抚了抚她的手背：“瞧你脸色发白，鞍马劳顿了是不是，到我房里来坐坐罢。”
　　许九声线极柔，很难让人生起抗拒之心，虞弦雅随着许九上了三楼，进门迎面大大的窗，外头郁郁葱葱的绿树荫整片嵌在窗框里，成了粉白墙上一幅画，午后的光透窗洒进来，将娉婷而立的许九衬得恰如画中仙子，虞弦雅眼中升起惊艳之色，许九掩袖一笑，让虞弦雅在窗边绣墩坐了，又取来四碟小食，另配了杏仁茶。
　　红玉般的藕粉桂花糕上轻洒了白糖霜，入口即溶。
　　鸽蛋形状细面饼外刻着道道细纹像是枣子，微甜如蜜。
　　虞弦雅浅尝了两样，赞道：“天香楼的点心果真唇齿留香。”
　　许九说：“也不知怎么，见了雅儿就心生欢喜，倒像我们有缘。你别怪九姨多嘴，洛宸是从浪子团出来的，最会骗女孩子，他要是欺负你，有什么委屈跟九姨说，九姨帮你。”
　　虞弦雅说：“浪子团？”
　　许九奇道：“他把你带在身边，连这都不告诉你么？你知道他是流浪子吧？”
　　虞弦雅点点头。
　　许九说：“罪名之地四城中最为赫赫有名的几个流浪子组成的浪子团，个个天赋惊人，据说有连各城主都为之动心要加以抢夺的女婿人选。”
　　虞弦雅没能忍住微笑，这话不假，她是亲见羽振霸将女儿许配给洛宸的。
　　许九见虞弦雅笑，目光一亮：“未经修饰已有如此丽色，来，让我好生瞧瞧。”

　　许九去拔步床边的妆台上拿来妆匣，镜面打开对住虞弦雅，妆匣做工精巧，是正面、左侧、右侧都有的三面折叠镜，虞弦雅看到由血毒引起的脸上的粉斑已完全消褪，肌肤恢复了光净细腻，但两个多月来头发更是长了不少，不曾修剪过，也没什么层次，蓬乱乱的。
　　许九站在虞弦雅身后，玉指芊芊从两侧拂过她下颚：“他有没有说过你好看？”
　　提到那个“他”，虞弦雅的大眼睛颤抖了一下，眼色里仿佛闪过一道波光：“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叫我丑丫头。”
　　许九笑，虞弦雅坐不住要站起来，许九按住她的肩，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我们让他知道错好不好？”
　　虞弦雅面红耳赤，却没有动。
　　许九帮虞弦雅秀发轻绾，垂鬟如鸦，碧缕牙筒里倒出石榴娇，晕于手掌，施之两颊，再以玉簪粉罩之，片刻之后，虞弦雅对着镜中骇视而不能自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母亲说女生不能只知埋头读书而该有陶冶情操的爱好，五岁就送她去艺术宫请了老师教弹琴，后来母亲去美国，清清也不耽误她，一应学费都按时交付，过几年她说要学唱歌，也都由她，她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兼文艺委员，每年学校年会必定有她的独奏或独唱，都有女老师给她化妆，而她上台表演的那些照片统统被父亲放在家里的琴房，有客人来总少不得连番称赞她是小才女加小美女，但虞弦雅从来没有见过许九这样神奇的手法，薄傅粉黛，便将她装扮得如同电影里的古装女明星，她自己看了都沉醉到移不开目光，连心情都一下子变得喜滋滋的。
　　许九对着虞弦雅左顾右盼，一副甚为满意的样子，又挑出一套素雪月华绮云裙给她换上，围着她施施然绕了一圈，拍手笑道：“好看好看，真的就留在这儿陪我罢，我叫人给你做许许多多的好看衣裳。”
　　虞弦雅试走了几步，衣袂飘飘，暗香盈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的感觉，她素喜洁净爱漂亮，只不过流落到罪名之地后多遇波折，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此刻虽是穿着从未穿过的裙子样式，却像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她嫣然一笑：“谢谢九姨，我好开心的。”
　　她的口音中带出了家乡的口音腔调，一点点娇一点点嗲，却碰见洛宸推开门走进许九房间，正好听见她这句话，又瞧见她的样子，洛宸脚下一顿，显然走了神。

　　许九偷偷朝虞弦雅笑，虞弦雅转回身，倚在窗边看外头风景，没想到院子里有人，抬头看见她就吹起口哨来，“俏娘子”什么的乱叫，许九探出半个身子笑骂了一通，又惹得一堆人聚在下面喊“九老板”。
　　“叫他们别吵，我就是嫌下头闹，上你这睡觉来的。”洛宸拨开珠帘，在东边隔间的卧榻躺了，又叫虞弦雅给他打扇子。
　　虞弦雅求助地望了望许九，许九只一个背影往外走：“你放心，我就说洛公子不准他们嚷嚷，把他们都赶到前院去。”
　　洛宸双眼微合，手举一柄薄丝绢糊成的素白如霜雪的合欢扇朝虞弦雅的方向招了招，虞弦雅走去接过扇子，她不是没和洛宸独处一室过，近日却愈来愈显尴尬，好在许九走时没有把门带上，还算有安全感，于是定了心垂首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洛宸扇着微风，忽又想起洛宸这人身上从来凉凉的，向来未听过他说怕热，怎会让她打扇子？
　　虞弦雅抬起头，只见洛宸果然没睡，他一手半撑着头，另一手一拉，她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扇子磕在卧榻边沿，转了一面，掉到地上，虞弦雅要去捡，洛宸左手臂用力箍住她不让她动：“这趟你留在天香楼，不许去墨渊。”
　　虞弦雅上半身贴住洛宸，许九给她穿的衣裙又薄，又不知三楼还有没有人在，也不敢乱挣，犹如春开羞桃，满面飞红地小声说：“你放开我。”
　　洛宸莞尔而笑：“你从前不怕我，为何现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