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雪》明珠

7、第六章 北极星

　　出征这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日子，羽振霸亲自为羽夷率领的北羽团举行送行仪式。
　　众目睽睽中，城主大巴掌拍在洛宸背上：“小兔崽子，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把她带回来！”
　　仪式中早已坐在马上睡着的洛宸一下跌落马背，半只脚挂在马蹬上，羽振霸使出最轻柔的力气把洛宸扶回原处，洛宸睁开眼：“可以出发了吗？再见！”
　　数声唿哨，羽夷带着北羽团二十余人紧随洛宸拍马而去，羽振霸依依不舍地望了半天，回头看到骑在一匹小灰马上的虞弦雅。
　　虞弦雅正和小飞说话，小飞带来的包袱里有北羽城盛产的野猪肉干、野菜和几件换洗衣裳，新的都是阿姆针线，旧的是虞弦雅穿来的那件红袍和青色带子。
　　“小雅，”小飞说，“姆妈盼着你早日回来，做顿好吃的给你。”
　　虞弦雅扬首，城墙上隐约有姆妈的身影，她眼眶有些湿润，她盼着出城，但这样的一次别离又让她有些伤感，如果可以，她希望世上没有任何别离，可总是不得不道别，她好不容易才坐上马，不能跳下去和小飞拥抱，小飞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擦得眉毛也乱乱的，她勉强笑了笑：“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快回去，”她轻推小飞，“我看你回去。”
　　读书时她和同学讲电话讨论功课，从来是让同学先挂电话她后挂电话，就像她宁愿看小飞离去，不愿让小飞看她走，因为她觉得看别人走一定更不开心，但至少她做那个更不开心的，别人可以少点不开心。
　　小飞一步三回头地离去，钟奇耐心等到现在才说：“小雅姑娘，咱们这就出发？”
　　羽振霸领着仪仗队过来，虞弦雅低头说：“城主。”
　　“野猴子，羽夷那丫头可是说把你当成了妹妹，这一路你们多亲近亲近。”
　　虞弦雅没有马上说话，她不确定怎样的程度才算亲近，说了做不到岂不是很怪。
　　一个轻微的冷场中，钟奇说：“好的，城主大人。”
　　“去去去，”羽振霸笑骂，“快赶路吧。”

　　钟奇负责带队押送这次从南鳞城买来的五名墨奴，仍是那辆大囚车，里面铺设了些软垫靠枕，囚笼顶上还加了一块布当遮盖，墨奴们昏昏睡着，但显然都经过梳洗换了干净的衣服，三名墨奴靠边挤在笼子右侧，虞弦仲和另一名长头发的墨奴分占笼子左边两个角落。
　　虞弦雅小心策马行在靠近虞弦仲的位置，不时用眼角余光关注虞弦仲的动静，她好想他快点醒来，才能问问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小三子凑在钟奇旁边，轻声说：“大人，那个小孩是小雅姑娘什么人？好像认识的。”
　　“你猜呢？”
　　“情人？”
　　“呸。”
　　“私生子？不会是跟洛公子偷偷生的吧？”
　　“蠢材，一个十岁，一个再大不过十六七岁，你六七岁生个孩子给我看看？”
　　“可能样子年轻，咱们看不出。”
　　“不可能，要是洛公子的，你我的头还能在脖子上？南鳞城都要闹翻天去了。”
　　“洛公子跟小雅姑娘到底什么关系？那天为了小雅姑娘，洛公子把墨兽都放出来了，如今又不冷不淡的，也没带着一起走，还把小雅姑娘扔到咱们车队里……哎大人，你说小雅姑娘会不会是那种可以变成人形的墨兽——被洛公子抓来的？洛公子和城主不都在叫她野猴子？”
　　钟奇不禁回首偷瞧了一眼虞弦雅，不自觉地压低声线：“能变成人形的都是超阶墨兽，洛公子再厉害，不至于能这样吧？但你想得也没错，什么可能性咱们都不能放过，万一那丫头真是什么超阶墨兽的幼年体，赶上蜕变期被洛公子捡了个大便宜是不是？那咱们立刻就要改口叫姑奶奶，万万不能惹。”
　　小三子点头如捣蒜。
　　钟奇说：“不过这事在没弄确实前就连大小姐你都别说，你给我好好记住。”
　　“我去给小雅姑娘撑个伞。”小三子掉转马头，“听说超阶墨兽都怕热，万万不能给小雅姑娘热着了。”

　　羽夷抬手拂去额头滴落的汗珠：“往年这时候离墨渊越近就越冷，今儿可怪，都这时候了还热着，大伙儿营帐都差不多背阴的地方，可是就只你帐子里比别人的凉快些，你那无形兽是冰系的吧？”
　　洛宸席地箕踞而坐，懒懒地背靠帐门边上，两眼望住天边隐约飞驰而过的一线红色霞光，默然不语。
　　羽夷知他向来不愿多提及自身之事，也不以为意，朝帐外望了望，说道：“小雅来了。”
　　洛宸置若罔闻，羽夷抿嘴一笑，起身走出，正看到小三子收了伞，殷勤备至地扶了虞弦雅下马，她不禁先朝钟奇投去一个赞许的眼光，才快步上前搀住虞弦雅的手：“妹妹不习惯骑马，这一天下来可累着了吧？快过来歇歇。”
　　羽夷直接把虞弦雅带进洛宸的帐子，安排虞弦雅位子，又亲手给她拿水果吃，好生忙了一通，才在洛宸右手边坐下。
　　“果子好甜，谢谢。”虞弦雅在小飞家不是吃野菜就是吃野猪，自己也记不得多久没吃上水果了，羽夷给她的果子红皮白肉，口感类似苹果和杏综合的味道，水分亦足，份外解渴。
　　总算她在姆妈家时天天被洛宸逼着活，练出了一些体力，不然如刚来时那样，她一个高中女学生靠着上体育课锻炼出来的那点份量哪有什么力气，在马上颠了大半天，此时早就散架了，虞弦雅跪坐着把小腿侧伸出来轻轻捶打，羽夷瞅着洛宸的侧颜，也没跟虞弦雅聊什么，虞弦雅看了看羽夷，又看了看洛宸，顺着后者目光看到天上：“咦，天边那一痕红线是什么，衬着黄昏好漂亮。”
　　洛宸转过眼，目不转睛地瞧了虞弦雅一会儿，说：“过来捶背。”
　　羽夷把位子让开，走出帐子，钟奇凑上来：“大小姐安好？”
　　羽夷仰头望天，喃喃道：“哪有什么红线？你看到了吗？”
　　“没啊？就是普通的晚霞，谁说有红线？”
　　“小雅。”
　　“一定是她眼神不好。大小姐都没看到一定是没有的。”
　　“拿酒去，”羽夷说，“出了城就要玩得高兴，晚上大伙儿喝个痛快。”

　　虞弦雅靠着厚软的帐帘，洛宸把头偏在她左肩上睡着了。
　　小三子来过两次，请洛宸出去喝酒吃肉，见洛宸在睡没敢惊扰，虞弦雅也摆了摆手，示意不去，小三子去而复返，拿来一把扇子、一碗切成小块的野猪肉、一壶酒、两个酒杯、几枚果子，统统放在虞弦雅身侧的小几上，备着洛宸醒转要用。
　　外面燃起了篝火，星空下看得到烟，洛宸的呼吸十分轻，带着凉意，像他这个人，懒淡疏离，可又有心得很。
　　温热的风把北羽团众人谈笑声带过来，虞弦雅听到羽夷的声音说：“……是我认的妹妹，过去的误会谁也不准放在心上！”大伙儿轰然应了，吆五喝六地行起酒令。
　　虞弦雅用余光看着洛宸的脸，她发现洛宸比她学校里的校草长得还要好看许多，他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只在睡梦中流露出一丝脆弱感。
　　虞弦雅合目休憩了会儿，终是挂念弟弟，便悄悄抽身而退，半途却被洛宸握住手。
　　洛宸没有睁开眼，像说梦话：“去哪？”
　　洛宸的手心分明是凉凉的，可虞弦雅觉得脸上烧起来，说：“我出去看看。”

　　虞弦雅把右边的脸颊贴在铁笼的杆子上，发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那么热了。
　　看守墨奴的人见是虞弦雅来，都不防备，各管坐得远远的在那喝酒。
　　虞弦雅把右手伸进笼子，慢慢触着虞弦仲的手背，试图找到一些安心。
　　“主人，”荒小小声说，“你得加快让俺化形出来，我感觉到他快找来了，只有俺化形之后，俺们才能跑得过他。”
　　荒在说星炎？
　　虞弦雅轻轻皱眉，方要接话，一瞥之下见着羽夷喝得脸红红的朝这边走来，忙缩回手，站起了身。
　　“大小姐。”虞弦雅学着北羽团众的语气。
　　羽夷笑吟吟地说：“雅妹妹再这样叫我我可生气了。”
　　虞弦雅垂下首，然后抬起来：“羽姐姐。”
　　羽夷搀住虞弦雅胳膊，两人缓缓踱步到一边，没有月亮的星空少了一份皎洁，然而特别的明亮璀璨，羽夷指着最亮的一颗星：“小时候，娘亲指着北极星同我说，如果你什么时候迷路了，就抬头看看北极星，北极星会永远在那儿等你。”
　　虞弦雅微震了震。
　　羽夷立时感觉到：“怎么？”
　　“我母亲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那我们还真是姐妹了！”
　　羽夷快活起来，勾着虞弦雅的手摇了几摇，虞弦雅想起教她看望远镜的母亲，不由笑了。
　　“小雅你笑起来好美哦！”羽夷说，“为什么很少看你笑？”
　　“姐姐喝醉了，我扶你去睡好不好？”
　　羽夷依偎着虞弦雅，边走边迷迷糊糊地说：“你知道吗，我好喜欢洛公子，嗯……你不要告诉他，我娘亲说的，男人呐，知道女人喜欢他就不会珍惜了……”
　　虞弦雅不知是什么感觉，北极星的光好像一直冷冷地照在她身上。
　　一路走回营地，洛宸已醒了，他斜倚在帐外，双手抱臂胸前，慵懒地半望着天，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才把目光转来。
　　恍惚间，虞弦雅觉得北极星投在了洛宸的眼里，那么亮却那么冰凉，照在她心里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