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雪》明珠

4、第三章 城主独女

　　虞弦雅以为洛宸会跟羽夷说她是“野猴子”，已准备好了表情，但洛宸只是说：“她叫小雅。”
　　羽夷向她伸出手：“初次见面。”
　　她站起身，看着羽夷的手说不出话。
　　那是她五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很晚没回家，母亲坐在关了灯的书房里，她不知道，起夜看到月色下母亲的身影，开了灯却惊讶地看到母亲泪流满面，于是害怕地伸出手想安慰母亲，却被母亲一把打开她的手。
　　后来母亲再婚去了美国，她再也不向任何人伸手，有时遇见同学的父母也不敢叫叔叔阿姨，她脸都憋红了，别人看着她，可她就是叫不出。
　　她怕别人不回应，更怕别人回应。
　　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她没法正常地打招呼。
　　虞弦雅垂下眼去，低不可闻地说：“初次见面。”
　　洛宸躺着说：“这丫头笨笨的，给她安排一匹认路的马，不要给我走丢了。”
　　羽夷明显有些吃惊，但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虞弦雅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虞弦雅走到洛宸身前：“出征什么的我不去。”
　　“你很想去。”
　　“我不去。”
　　“你不是成天嘀咕着要出门遛遛吗？”
　　“我没说要和你一起。”
　　“谁说你和我一起，我可是副团长，你这种笨的应该会放在最前面探路。”
　　虞弦雅脸色发白：“你想怎样？”
　　洛宸合上眼：“我想睡觉。”
　　“你要我去就把你的尘币分给我，你可是副团长。”
　　尘币是罪名之地流通的钱，据说是用很久以前某种特别的星尘做的，虞弦雅见过几次小飞从外面拿红色的尘币给洛宸，洛宸曾经抛了一个给小飞玩儿，小飞可稀罕得紧。
　　“你知道这次出征是去哪儿？”
　　“你说。”
　　“墨渊。”洛宸说，“所以你要尘币做什么？”
　　“我弟弟……”虞弦雅有种感觉，弟弟离她并不远，也许是一半血缘的遥相呼应？不管洛宸怎么说，她相信没钱寸步难行，“我要找我弟弟。”
　　有一会儿，洛宸没说话，虞弦雅耐心等着，又等了一会儿，洛宸头一歪，睡死过去。

　　虞弦雅关上门，走进里间卧房，在北羽城这些时间，她已经了解罪名之地共有四座城池：北羽，南鳞，西角，东甲。城与城之间被不规则的墨渊地域隔开，常人很难通行，小飞曾说洛宸是从东甲城来的，还说像洛宸那样能从墨渊穿行的人被称作流浪子，往往是会被城主招揽的能人。
　　她至今未能习惯没有月光只有星光的夜晚，抬头望出窗外时总觉得若有所失，辗转反侧之下悄悄取出绯色珠子。
　　在墨渊时珠子会说话，自称荒，还叫她主人，自打洛宸出现，荒就没有了声息，此刻看来就是颗珠子而已，但是非常的圆，弧度很漂亮，比城主府里的摆设看起来都值钱，她将珠子攥在手里，琢磨着是否可以将它拿出去换些尘币，指缝里忽然传出荒细细的声音：“主人，这次墨渊之行你一定要去，上次俺感觉到墨渊里有什么对主人很重要的东西。”
　　“尘币吗？”虞弦雅把头蒙在被子里轻轻地问。
　　绯色的光快速闪了一下，被子里的空气带上了些湿气，有什么东西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险些惊呼出声，她用力捂住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你？”
　　“荒最喜欢主人了。主人不要理星炎那个坏人，他把荒封印了好久，不让荒出来找主人。”
　　薄刃的唇，极红的唇。
　　虞弦雅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她发自内心深处不愿想起那个男人。
　　珠子又闪了闪，一块镜片出现在虞弦雅手上，她认出是她眼镜的半边镜片。
　　荒说：“摔坏了，只剩下这个是好的，俺替主人收起来给主人。”
　　镜片里有光影晃动，虞弦雅凝神细瞧，看到一幅幅画面如默片流转：
　　母亲在警察局和父亲吵架，父亲胡须拉碴，看起来老了十年……
　　一名少女和一名十岁男童在海滩失踪的新闻报道……
　　母亲在电视机前看虞弦雅小时候的录像……
　　小小的她张开双手在公园草地上扑向妈妈，母亲将录像停在这里，倒退，反复播放……
　　虞弦雅把脸在被单上擦了擦：“我想回去，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可不可以帮我？”
　　荒很快回应：“当然可以，主人想去哪，俺就去哪。进了墨渊，俺会带主人去找那件很重要的东西，然后主人就可以找回属于主人的力量，只要主人能离开罪名之地，去哪儿都可以。”

　　第二天虞弦雅起了大早，洛宸仍在躺椅上呼呼睡得香甜，她出去在附近找了名城主府的下人问解手往哪走，路有些绕，她走一半忘了方向只好退回去再问清楚，才走到墙转角，就听那下人在和另一名下人说话。
　　“大小姐可是城主独女，这次回来城主之位的继承人非她莫属了。”
　　“是啊，城主最疼大小姐，夫人之后一直不肯另娶新妇。”
　　“这回城主还把洛公子请了来呢，大小姐她……”
　　两人故意不说下去，凑首嘻嘻笑起来，虞弦雅不便再听，但她的事也没法憋着，只好走出去重问了一遍路，她一离开，俩下人面面相觑：“你看你，说话不小心，被洛公子身边的人听去了。”
　　“我以为你看着呢，谁知墙角有人。”
　　“大小姐？”
　　“大小姐——”
　　两人跪倒在地，从路边走来的羽夷并不理会她们，只是皱眉朝虞弦雅离去的背影看了看。
　　阳光从绿树的枝桠缝隙洒下，微风拂过树枝，光斑在羽夷的金色长发上不住跳跃。
　　“野猴子？”洛宸在房间里叫。
　　羽夷甩甩头发，快步走进房间：“爹爹说你带来的野猴子，就是那个小雅？”
　　洛宸刚起身，揉揉眼睛：“不知又野去哪里，你见到没？”
　　“没看到。”羽夷说，“这次的任务很重要，上面放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你确定要带上她？”
　　洛宸用力伸个懒腰：“给我袋尘币。”
　　羽夷从腰间解下一只粉色小袋子递给洛宸：“我刚攒足五十个，都给你。”
　　洛宸自己又掏出二十几个红色尘币丢进去，鼓鼓囊囊地扎起口袋，抛了几下耍着，正好虞弦雅回来，他就丢过去：“拿着。”
　　虞弦雅措不及防被砸在头上，连忙又捡起来，洛宸哈哈大笑，虞弦雅暗暗咂舌，男生用粉袋子装钱这么恶心？
　　羽夷的眼神微微冷下去，旋即收去，上前挽住虞弦雅：“小雅跟我走吧，团里都是臭男人，我一直想找个小姐妹，现在可不送上门来了，我带你去挑马好不好？”
　　虞弦雅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其实很想去吃饭，但不便拂了羽夷的意思，应了跟去，却听洛宸说：“我也去挑。”

　　马厩在城主府外，往左走的路，羽夷和洛宸并肩走在前面，虞弦雅落后几步，边走边留心四周的店铺，去墨渊应该有危险，既然洛宸给了钱，她要买些防身用品，指望别人不如自己先看看，按她上次的经验，铁打的帽子怎么也得弄一顶。
　　北羽城的大小房子都是白色石块砌成，商铺上会画有不同的图案，虞弦雅一心找红炉子，看到打铁的必然可以量头定做一个帽子，只不知时间是否赶得及处罚，她东张西望之下，忽然间想起前面的人，已经跟丢了。
　　前面是条分岔路，往左走是一条羊肠小道，往右走能隐约看见城门，虞弦雅停下脚步，有些犹豫，却见从城门方向缓缓行过来一队人马，听声音拖着的是什么重物，沿路扬起好大的灰尘。
　　她背靠墙让在一边，待车队越行越近她才发现车队里押着一部大大的囚车，关着好些蓬头垢面的人，散发出各种体臭，她捂住鼻子把头转向一边，在转头转到一半时顿住，又转回来，仔细辨认一下，发出一声极喊：“仲仲！”
　　她试图越过骑着马的人扑上囚车，拉不住囚车，她就跟囚车一起走！
　　“大胆！”
　　一名高个子男人调过头扬起马鞭向虞弦雅头顶打下来，另一名苍白皮肤的男人挡住他的手：“慢！”
　　苍白皮肤的男人跳下马，整支队伍随他的动作停下，他用手臂拦住虞弦雅：“钱袋给我看看。”
　　虞弦仲垂着脸半蹲半坐在囚笼一角，虽然刘海变长了披在眼前，脸上又是脏兮兮的，虞弦雅还是看到有干涸的血迹，她跳起来想去够着他，只能撞在苍白皮肤的男人身上而已。
　　她听到“钱袋”两个字，颤抖着手用力从腰间拽下粉色钱袋，塞给苍白皮肤的男人，便指着虞弦仲的位置说：“我有好多尘币，都给你们！你们把那个小孩卖给我好不好？”
　　拉扯中，钱包的扎口松开，七八十枚红色尘币散落一地，周围传来一阵倒吸气声。
　　高个子男人也下了马，弯身从苍白皮肤的男人左脚鞋面上拾起一枚尘币，正反审视片刻，苍白皮肤的男人朝他点了点头，高个子男人抬起一脚将虞弦雅踢翻。
　　虞弦雅像虾一样弓起身子，一时呼吸不上来，好不容易才艰难地转过身。
　　天空的铅色云慢慢发飘，血管在她耳朵里疯狂跳动，她手指一阵痉挛，死死地抠住地面，然后看到一个阴影向她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