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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木桃琼瑶 ...


  •   东霈走了之后,过了快两个月才来了头一封信。信里说他在烟台一切都好,只因太忙,腾不出手来写信;再加上初到那边,一应人、事都不甚熟悉,想找个能帮着送信的人实在不那么容易,故此才拖到这时候。
      王世康一声不吭地抽着烟袋锅听书茗念完信,脸板得跟铁皮一样;一旁的王李氏却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直追问:“东霈还说啥了?咋也不知道告诉家里一声他在那能不能吃饱、受不受欺负啊?唉,你说这孩子……”
      “没了,娘,东霈哥只说什么都挺好,叫咱别挂心;再就说俺嫂子不识字,他往家写信也没啥用,托俺弟兄俩抽空跑趟桃村李家替他报个平安,把信给俺嫂子念念就中了。”
      “那你跟梅子不管谁赶紧去一趟吧,这么长时间了,他媳妇在家肯定也早就记挂得要命了。看看家里有啥合适的东西,拿点儿给她们娘儿仨捎上,别空手……”
      “捎啥?咱家有啥多余的东西往外送的?”没等王李氏说完,王世康就脖子一粗开了声:“要拿就把上次他拿来那些都送回去,我可一样没动,都好好的在厢子家里搁着落灰儿呢!”
      王李氏气得牙根儿直疼,恨声骂道:“你个老死头子一辈子就不办一件人事!东霈哪遭来空着手了?咱从来啥也没给过他!我这个当姑的在侄子跟前算是一寸脸皮都不剩了,回回都臊得跟什么似的!人家拿上你家来的东西,你啥都不添就这么原样送回去?你怎么寻思出来的!你叫茗子、梅子去了咋说?”
      “该咋说咋说!有啥不能说的?咱是去替他送信,不是去跟他家倒换东西!这话我不早都跟他说明白了?咋,还要说几遍?我不让他拿东西来他非要拿,我叫他拿回去他非不听;该说的都说了,他听不进去找谁?别跟这和我扯啥脸不脸的!咱过的是日子,不是那些没味儿的虚面子情!哦,都跟他那样不务正业、成天就知道干那些坑家败产不着调子的事就有脸了?!你们老李家讲究的脸皮还真是跟人两样!”
      “好你个王世康,你不是人!哎呀我的天哪!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钻在钱眼儿里卡死的鬼啊……”王李氏一口气堵在喉头,不由放声哭骂起来。
      老二王书梅在一旁一看他爹娘这架势不好,赶忙抢着说:“娘您消消气,别上火了。谁当家谁说了算,家里的事还是得听俺爹的;东霈哥家的信儿我去送,我知道咋说,放心吧。”说着偷偷朝他娘挤了两下眼。
      王李氏知道书梅惯有心眼儿,定是肚子里有了什么盘算,便不再说啥,只坐着赌气抹泪,王世康也气哼哼地不吭声。
      于是书梅就当作是默许了,朝书茗点了点头,说声:“爹、娘、大哥,那我进屋去换件衣裳就走了啊?晌午要是回来得晚,你们只管吃你们的,不用等我。”说毕从书茗手里接过信装好,拿着匆匆回后头自己屋去了。

      二房的西屋里头,景昇正在聚精会神地对着一本颜体字帖练大仿,那坐姿、握笔别提多带架儿了,字写得也是有模有样。
      书梅看得心里一乐,朝媳妇王张氏道:“这些日子头午总没听见锣鼓响,这小子倒也能消停下来干点儿正经事了。”
      正坐在炕边上扎鞋垫的王张氏抬起头笑道:“可不是么!听说书仁大哥家世同大娘的腰病犯了,他天天头午搀着大娘上西街老王大夫家针灸,哪还顾得上唱戏!”
      书梅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探头看了看炕阁里,问:“两个小的还没醒?”
      王张氏摇摇头:“你不想想:老三昨儿夜里闹腾了大半宿,老二也跟着起劲;该睡的觉没睡足,哪拖得起来?早上连搂带架的,好容易挨个扒拉起来,闭着眼往嘴里吸溜了两口吃食,就都又栽回炕头上晒腚去了!这两个顶不是东西,都赶不上明一省心听话。”
      景昇闻言转回头朝他娘一咧嘴,笑得眉眼弯弯;王书梅便说:“快别夸他了,打小就夸不得,一夸就打脸。诶,我那件出门的长袍子你给收哪儿去了?”
      王张氏微微一怔,道:“上回给你洗了叠回柜里了,老搭在外头落灰。咋?你要出去?”
      “嗯,东霈哥来信了,我得上趟桃村李家给他家里报个平安,顺带着看看有啥事没有。”
      “哦,可算是来信了,表哥那都还好吧?云香嫂子怕是早急坏了!那你快去吧,晌午好早点赶回来吃饭。”
      “嗯,换了衣裳就走。”书梅从柜里翻出来他那件群青色的旧长衫,一边系着领口的纽绊儿 ,一边叫景昇:“明一,你爷给你的压岁钱,你都跟哪儿搁着呢?”
      “干啥?”
      景昇停了笔,扭过头去警惕地看着他爹。王张氏也颇疑惑地打量了书梅两眼,然后便抿嘴儿了然般笑了,也不说话,低下头去又继续扎起了手里的鞋垫子。
      “给我拿几十个铜板使使 。”
      “不行!”景昇拒绝得极为干脆。
      “哎你个六亲不认的糗疙瘩 ,连你爹朝你借两个铜板使使都借不出来了?回头我还你还不成吗?”
      “少哄我了,俺爷从来一个大子儿都不落在你手里,你拿去指定就是白使了,还还我呢!你叫啥还我?”
      “嘿!”王书梅被儿子毫不客气地揭穿了老底儿,噎得没话支应了,转朝王张氏道:“你看看!咱养的这都什么玩意!”
      王张氏嗔笑道:“你以为就你心眼儿多?咱家也就爹被你一向装出来那副老实样儿给哄得偶尔不提防,别人谁不知道你那些歪道道?我说呢,上桃村李家送信儿按说该是大哥去,怎么叫你去,敢情是你自个儿抢着要来的差事!”
      书梅便嘿嘿笑了:“我的底细,自然你最了解。咱爹你不知道么?光有进没有出,从他手指缝里甭想着漏出去一文钱的东西!东霈哥早先在家的时候,哪回来不是大包小卷的?咱家从来没给回过礼,别说娘脸上挂不住,我跟大哥也早臊得不行了。你是没看见,刚在前头堂屋里,就为这事,爹跟娘差点没打起来!娘说去送信儿该捎点啥给嫂子她们,爹非叫把上回东霈哥拿来的东西原数拎回去就行了;我跟大哥也不敢明着说啥,可这事要真这么办了,那还有半点人情味儿么?要不听,家里的钱和东西都在爹手里把得死死的,谁能抠出来一个苞米粒儿?好在爹偏疼明一,年年都给他两个压岁钱,这几年也攒下百十个铜板了;虽说早放过话不让咱动,但好歹用个急的时候还算有点指望。大哥一直都没个孩子,半文钱也摸不着,要叫他去,不是让他为难吗?”
      王张氏刚要说话,景昇已经两眼亮闪闪的都是星星了:“爹,你要钱是想偷着买东西上我表伯父家啊?”
      书梅一瞅这意思就知道有门儿了,却故意白眼道:“上一边子去!瞎打听啥?借你俩铜板使使都不给,还有脸问东问西!”
      “那你到底还想不想借了?”景昇气呼呼地问。心里不禁吐槽他爹朝人借钱还这么拽,什么态度!
      书梅却忍着笑:“我想借有啥用?你给吗?”
      “你要真是上我表伯父家去要使钱,我就给!”
      这回书梅跟王张氏都乐了,两口子对瞧了一眼,异口同声问:“这是为啥呀?”
      “不为啥!”景昇颇不自然地扭过脸去,搁了毛笔,从椅子上跳下来,“噔噔”地跑到对屋去,还不忘从里头把门闩上。
      “这小子,真够鬼头的,还防着咱呢!”
      “咱什么咱?他那是单防着你的!”王张氏毫不含糊地笑着呛了他一句。

      只听里头一阵翻箱倒柜的折腾,景昇立在炕沿子上扒着门板问:“爹,你要多少?十个够吗?”
      “十个?!你拿你爹当叫花子打发哪?十个铜板够干啥?你这抠得简直得了你爷的真传了!”
      “那你要多少?”景昇的声儿有点恼。
      “最少五十!能余富别短着,花剩下的我回来一个子儿不少地都还你!”
      里头便不作声了,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铜板响,之后又是一通稀里忽隆倒腾东西的声音;直到没了动静,景昇才总算是拉开门闩出来了,一手还使劲朝上捉着前襟,里头兜着一堆铜板。
      “给,正好五十个。爹,你数数。”
      “不用数,你说多少就是多少。”王书梅忙从儿子前襟上把铜板连撮带抓地都收进了长衫一侧的衣兜里,还不忘瞪眼嘱咐道:“可千万别叫你爷知道!”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哎,爹,你先等等!”
      “咋?还没等转眼就反悔了?”王书梅本能地捂住衣兜,扭头瞪着儿子。
      “谁反悔了?小心眼儿!我是想让你……帮我捎个东西给长惠。”
      “噗!”王书梅一下笑喷出来:“小人儿不大,心事不少!你能有啥正经东西捎给人家?”
      景昇并不理会他爹的揶揄,径自走到书桌旁,从案头那摞他写好的大仿纸底下抽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好的京剧花旦,又在他写的那堆字纸里翻了半天;直到他爹催了好几遍,才终于还是挑了他刚写好的那篇,一总递到他爹手里。
      “你就让我捎这个给长惠?”
      “嗯。这画儿是上回她来,我在街门口拿草棍儿画给她瞧的那个,她喜欢,我就在纸上另画了一张给她留着;别的我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好,就把我练的大仿送一张给她吧。”
      书梅笑道:“长惠识字么,你给她这个?”
      景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识不识字,上回没想起来问;没事儿,她要是不认,往后再见面我教她!”
      “能得你!”书梅哈哈笑着把两张纸收好:“那我走了啊,瞧这点事儿耽搁的!”说着匆匆忙忙跑进厢子家,把上回东霈带来的礼物都拎上就出了门。

      书梅一路疾风快行,先到集上称了二斤散盐,包了一包白糖,又买了一只肥鸡,另挑了两条新鲜的大鲅鱼拎了,拢共花了不到四十个铜板,这才直奔桃村李家去了。
      等到书梅办完事回到家里,晌饭点儿已经过了。王世康正坐在堂屋里抽着烟袋看书茗扒拉算盘做账,王李氏在一旁看着景昇教景秀玩翻花绳 ,大约因惦着东霈家的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王张氏跟王唐氏妯娌俩正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着,边逗弄着一岁零九个月大的景政,边低声说笑着。
      一见书梅进门,王张氏抱着景政站起身,问:“还没吃吧?后头灶上大锅里给你扣着饭和菜呢,这会儿还热乎。”
      “嗯,嫂子硬叫吃了再走,我没留;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已经够乱的了,我还跟那凑什么热闹?念完信,帮着从井里拔了几桶水上来把水缸倒满了,又帮着把院子里能收拾的活儿都收拾了,就赶紧回来了。”
      听见声儿的景昇从屋里跑着迎出来,还没满四岁的景秀也跟着一扭一扭地往外追;小短腿儿还没迈过门槛儿呢,书梅怕他摔跤,忙抢上去一大步把他抱了起来。
      “爹,……”
      景昇扯了扯书梅的衣裳,还没等说话,书梅已经猜到他要问啥,更怕他一个不留神说走了嘴,于是赶紧将他的小手一拉,在自己手里攥了攥,低声道:“等回咱自己屋再说!”
      院子里王唐氏怔怔地看着书梅抱着一个、牵着一个进了屋,羡慕不已地对王张氏说:“看看这爷儿仨亲的!你们真好,多热闹……”
      王张氏知道她无意又触动了心里的痛处、不好受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拍拍她的胳膊叫了声“大嫂”,余下的话都咽住了,只剩叹气。

      屋里,王世康和王李氏问了书梅几句东霈家的状况,便叫他赶紧换了衣裳吃饭去。景昇惦着自己的心事,十分殷勤地抢着跑在头里要到灶上去帮他爹端碗,直将个不晓内情的王世康老两口子唬得连口夸赞他们大孙子孝顺贴心。
      二房小院子里,景昇紧追在他爹屁股后头进了屋;王书梅朝他脑门子上就弹了一记,故意逗他道:“看你猴急的样儿!急着跟我要剩下的铜板吧?小气货,给你!”说着把口袋一掏,将剩下的十来个铜板往儿子眼前一递。
      “哎呀谁问你要钱了!我是问……”
      景昇又急又气,跺着脚还没嚷嚷完,书梅就将手握起来往回一收:“哦哟!你不要啦?我都不知道我儿子竟然这么大方!那还是我留着吧……”
      “想得美,给我!”景昇气坏了,蹿上去摁住他爹的手就掰。
      “诶,我可告诉你啊,别使这么大劲儿,我这袖子里可还揣着长惠给你的回礼,弄坏了别赖我!”
      景昇一愣,也顾不上往回抢铜板了,扯过他爹的袖管子就往里探着直摸索;书梅看着儿子那急慌慌的样儿,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捶腿大笑起来。
      “爹,你耍我?”景昇极愤怒地抽出手瞪着他爹,眼睛都气红了:“长惠到底给没给我捎啥?你要再骗我,我立马就把你朝我要铜板的事告诉我爷去!”
      “哎别!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书梅都要笑出眼泪来了,见儿子真急了,这才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从另一边的衣袋里掏出个小包一递:“喏,在这儿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木桃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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