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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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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木就在岚悠谷住下了。他带着拾欢在望月潭旁建了栋小屋,离未明的翠竹居只有几百步的距离。
未明和拾欢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相处下来,竟然发现对方的性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未明爱面子,好吹牛,喜欢打听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然后到那些内外门弟子面前去夸夸其谈。
拾欢也喜欢打听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他把听到的,看到的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一般不向外人诉说,未明在他身边吹牛的时候,要是有其他人,拾欢也不会轻易去揭穿,唯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落未明的面子,这让未明生出许些好感。
加之谷中弟子大多数都已成年,只有拾欢和未明算得上是同年,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经常凑在一起玩,最亲热的那段时间简直形影不离。
拾欢也有坏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戏耍荆棘,荆棘也摆不下面子去和拾欢计较,也就不了了之。
悲木神僧在岚悠谷中经常坐在瀑布旁悟禅,一坐就是一整天,常常要让拾欢给他送饭菜,但是悲木神僧与其他和尚不同,至少是在未明眼里的其他和尚不同。
未明记得,那些佛法高深的和尚一般不说话,但是一旦说话,就是一些极其深奥的禅理,要让人猜上好久才能领悟。
悲木神僧不同,他是个健谈的人,而且由于活得时间长,他看东西很透彻,往往一两句话就能说道点子上。
有一段时间里,忘忧存里的人觉得想不开了,心里苦,就会找悲木神僧开解。一开始逍遥子认为会打扰到悲木神僧,想要制止其他人这种行为。
但是悲木神僧却笑着拒绝道:“世间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老衲走的不是无情路,修的是有情道。”他似乎乐在其中。
未明和拾欢勤修武艺,两人牟足了劲比拼,什么都要比,比谁起得早,比谁吃得多,比谁尿的远,比谁坚持的久。
谁要是赢了,输的人就得做一件让赢的人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未明总是赢多输少,于是拾欢总是出各种各样的丑,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逍遥子觉得不妥,悲木神僧却道:“一切都是缘,随他去罢。”
逍遥子这才收手。
沈云也开始研究治疗悲木神僧身上毒的药物,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一开始沈云根本找不到能够抑制这种毒性的药,更不要说找到化解的药了。
沈云想过很多法子,比如以毒攻毒,引血排毒,食补,但是都没有用处。
最后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莫名其妙配出了一剂能够抑制住毒素的药丸,但是依旧没有找到根除毒素的方法。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五年,这一年未明十六岁,恰逢江湖大侠林云生五十大寿,林大侠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广交好友,在武林上也有一席之地。
这一次,他派自己的长子林磊亲自运送请帖来岚悠谷,邀请逍遥子前往洛阳,参加他的寿宴。
但是逍遥子不喜这样的场景,于是决定在自己的三个弟子中选一个人前去拜寿。
但是顾青蓝武功已经到了突破的关头,前几日闭死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关,荆棘借口不想去,于是这个责任便落到了未明身上。
这是未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行走江湖,逍遥子稍有不安,橘叟却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不想想你逍遥子十二岁见血,十三岁便名镇粤北,如今未明已经十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逍遥子想想,确实如此,于是又嘱咐未明:“你如今已满十六,是时候行走江湖了,拜寿之后,别忙着回谷,四处走一走,去看看名为天上人间的苏杭两地,去看看乐山大佛,增长增长阅历。”
未明点头答应。
十六岁的未明英俊无比,长年累月的练武让他显得非常精壮,精气神十足,显得气质非凡,加之原本就长得英俊,让人一见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五年来未明勤修武功,身手了得,几乎能和江湖上顶尖的二流高手并驱,只差一线就能踏入一流之境。
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也没有几多,像是逍遥子便是一流高手的巅峰。
回翠竹居整理东西,未明将那个装着厉苍龙书信的盒子翻出来,在灯下看了又看,最后收了起来,藏在柜子最里面,用蜡封了起来。
一共七十三封信,每封信中都夹着一片真诚。
“厉苍龙啊厉苍龙……”未明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睡了。
第二天一早,未明向岚悠谷众人辞行,前往洛阳。
不久后,悲木神僧也向逍遥子提出了辞行的意愿。
逍遥子道:“但是您身上的毒……”
悲木笑了笑,“老衲自知没多少时间可活,来岚悠谷做药引不过是因为老衲的一个预感,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如今已过了五年,沈神医也做出了解药,老衲也该涅槃了。”
逍遥子一听,便知悲木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神僧什么时候动身?”
悲木道:“明天。”
“那今晚,就让在下好好款待神僧一场。”
杯盘狼藉,宾客尽欢。
悲木在月色下走回自己的屋子,身边跟着已经十七岁的拾欢。
相比五年前,悲木老得很快,五年前他还能健步如飞,此时竟然要靠拾欢搀扶才能行走,走上两步就要喘上几口,他就像是即将落下的夕阳,朝不保夕。
而扶着他的拾欢和五年前相比,长高了很多。五年前的拾欢就像是一个小豆丁,才刚刚到悲木腰那里,现在他已经比悲木高出不少,熊腰虎背,就像是一座小山,在他身上,年轻人的朝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拾欢将悲木扶到床边,脱下神僧的鞋,给老人家洗脚,擦洗身子。这活计他不是第一次干,早已轻车熟路。
拾欢帮悲木擦洗完后,替老人家穿上衣服,想要退开,悲木却扶着拾欢的肩膀说道:“如果是路过,那就离开,如果是有事,那就进来。”
这时,拾欢才发现门外面竟然有一个黑影,影子被月光照在地上。
那个人终究还是走了进来,拾欢一看,这个人他很熟悉,是荆棘。
荆棘看着悲木神僧,他有些沉默,“您明天就要离开?”
“是。”悲木说完后,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似乎有一件事困扰了你很久很久,要我给你开导开导吗?”
“的确,”荆棘道,“有一件事困扰了我很久。”
荆棘走进来,坐在悲木身边道:“神僧,您说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悲木听完竟然乐了,在哈哈声中,他伸出干枯如木的手臂拍了拍荆棘的肩膀:“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荆棘眼里有些迷茫,“有人曾告诉我,善恶都是瞬眼,唯有力量才是永恒。”
“看来你是碰到了点苍山的人了。”悲木突然骂道,“一群狗屁!善恶都是永恒,唯有力量才是瞬眼!”
荆棘安安静静地坐在悲木身旁,等着悲木的解释。
果不其然,悲木骂了一句之后,喘了两口气,他这几年衰老得实在是太快,就连说话都不能太用力,“这世间多少风流人物,在历史上留下了多少笔墨,但是他们留下的,有的是千年美誉,有的却是百世的骂名!”
“如今,谁还记得秦始皇那强大的军队?谁还记得女真挥舞的金锤?他们的力量被人遗忘,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被史书记载,受万人供养。”
“力量才是瞬眼,唯善恶永恒。”
荆棘道:“那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悲木道:“我是商贾出生,年轻的时候经常拿着一把秤去做生意。这批货物是不是足,有没有缺,我手中的秤一看便知,久而久之,我在心中也有了一杆秤,但是这杆秤不是用来秤货物的,他是用来秤人心的。”
荆棘疑道:“您是说,善恶皆来自本心?但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悲木抬了抬手,示意荆棘稍安勿躁:“这把秤的作用很大,每次我做了一件事,我就用这把秤秤一秤,是不是足够了,是不是没做够,是不是做过头了,每次我都能够得到满意的答案,我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哪里做过了头,又有哪里做的刚好。久而久之,我越来越能够做到‘做的刚好,既不多,也不少’,不仅我自己满意,其他人也满意。”
“但是……您还是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孩子,善恶不是黑白,黑白能够一眼看清,善恶是看不清的。”悲木道,“善恶是灰,他能够夹杂在黑与白的间隙中,让人无从分解。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要你用你自己心中的那把秤去量,去秤,见得多了,秤得多了,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是你自己的机缘,只能靠你自己来悟,别人是帮不了你的。”
“我心中的那把秤?”荆棘有些迷茫,他摊开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慢慢将拳头握紧,“善恶,还需我自己去分。”
岚悠谷的瀑布边上,一抹月光照下,照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脸上带着阴阳鱼面具,他显得非常诡异。
此时,他正抬起一只手,灰色的流沙从他指间留下,落到身旁的一个鱼篓里面,鱼篓里装的是许许多多一寸来长的活鱼,这灰色的粉末落入篓中,引得无数鱼儿争抢吞食。
看了一会儿,面具人将鱼篓打倒,将里面的鱼和水,还有之前他洒下的流沙一同倒进岚悠谷的溪水中。
这是他第三十五次放生这些鱼。
月色凄迷,周围渐渐弥漫起一层迷雾,阴阳面具人的身影在这样的迷雾当中渐渐隐去。
卷一·落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