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3、村民讨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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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群情汹涌都是针对自己的，一句比一句骂得难听，小小年纪的田小花却竟然很沉得住气，也并不觉得胆怯。

　　几个叔伯都举着火把照明，她看清了里正翁也在里头，稳稳地走上去，学着大人们拱了拱手行礼，呼道：“田小花见过里正翁。”

　　里正翁年纪也有六十来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皮褶子。左右两个年轻小子搀着他，听到田小花问好，倒也应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开了口，问田小花道：“几家小子都说，你今日领着他们进山去了。又害张家的二狗子摔了腿，这可是真的。”

　　“这难道还有假的！我家二狗子现下腿脚肿得跟猪蹄子那般！里正翁，你可不能看这小蹄子年纪小，就想着她心不坏，不会干坏事。我家二狗子的腿脚都是她害的，今日若是田小花不给我家赔偿四百文钱，我家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二狗子的娘一听就跳了脚，口沫飞溅地喝骂，那声音尖的刺耳，叫同来的叔伯们都忍不住躲开了些。那辛秀才也皱了眉，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书中有云，良妇者，最重德、容、言、工四者也。你这妇人，相貌、身形丑陋不说，大字不识几个，动辄高声斥骂，却是好生叫人不喜。”

　　在场的包括里正在内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对辛秀才文绉绉的话哪里听的懂。只当作他也在责备田小花罢了，都应“正是”“确实”“秀才说的有理”。

　　柱儿来通风报信的时候，说二狗子爹娘要讨二百文钱的汤药费和学费补偿，现下二狗子娘一开口，就成四百文了。这是狮子大开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田小花对自家的境况很了解，二百文钱足够家里过一季了。二狗子爹娘赖上门来了，但她绝不会顺从他们，从自家掏钱出去赌他们的口，叫翁翁难做。

　　田小花心里清楚得很，二狗子那小子天生有些动作不灵活，又非要跟着大家伙儿进山里。原本她就不情愿带二狗子，那小子跑得慢，会拖慢他们的速度。但那小子非抱着她的腿哭要跟着去，往常也算是她常常带着玩的，没办法才带去了。谁知二狗子下山时一脚踩在树坑里崴了脚。叫她只好安排两个小子将他搀下山来。也算好好送回家了。

　　谁家小子出来玩儿不是摔摔打打的。便是摔一跤磕没了两颗大门牙，也是他自个儿摔的，得是多赖的人，才能就这么赖到她田小花身上？小子们日日跟着她田小花耍子，不论是去哪里，她可都是仔细看住了他们，如何带出去的，就如何带回村子里来，不曾叫少了一个。她田小花是问心无愧的。

　　二狗子有这样的爹妈，以后是再也不能带他玩了！

　　心里发着狠，田小花挺直了腰，清清脆脆地大声说道：

　　“二狗子爹娘，诸位叔叔伯伯今日来责骂我田小花，说是我田小花不该带着小子们进山去作耍。我倒要问问叔叔伯伯们了，往前我领着他们上山下河也不是头一回。捞河里的鱼吃，从山里逮野鸡、逮兔子做了吃，哪一回不是我田小花带着小子们去的，回回有了油水，小子们是个个都能分到的。我田小花从不吃独食。二狗子爹娘、柱子爹娘，还有陈叔、赵叔，你们都夸过我田小花有好处肯分与旁人，精乖伶俐，是个好性子，还叫我多带着你们家小子耍子，这些话儿，难道诸位叔叔伯伯都忘了。”

　　“今日我们做的难道不是同一回事。若是这就值当诸位叔叔伯伯来骂我，往日岂不是早骂得我田小花连家门口都不敢出了？往日里不曾这样对我田小花说话！偏偏今日就成了这般，叔叔伯伯们是不是以为我田小花年纪还小，什么事都不晓得？我家是只有翁翁，并且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但我家平素与你们各家也不曾闹架，没几何黑口黑面的，凭什么叔叔伯伯一上来就将过错都赖在我身上，好生欺负我！”

　　小小年纪的女孩一番话说得来闹赔偿的大人们一个个面皮火辣。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说的都是事实，山村里穷，谁家桌上都没有多少油水的，小子们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天不饿得嗷嗷叫。

　　也幸好有一个田小花，又皮又野，也不知从哪里学会的许多捕猎技巧，但凡是山野里能吃的好东西，就没有她逮不住、弄不到的。这女孩小小年纪的，为人却很公平，对肯跟着她耍的小子也讲义气，凡是有了好处，必定人人有份。小子们也都服气她，跟着她耍子，很少闹出打架的事来。大人们个个都有活计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管住家里活蹦乱跳的小子？孩子跟着田小花去耍省心省事，何乐而不为。

　　所以大人们心里都清楚，若是真计较起来，田小花可没有一点对不起他们的，不过往日里如何，今日就如何。

　　——得了别人的好处，不想着怎生回报，反而气势汹汹的闹上门来，倒打一耙，谁才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

　　又有一人站出来开了口，田小花借着火光一看，是张水牛的爹张铁锄：“小姑娘牙尖嘴利，但话不能叫你一个说尽了。往日里你带着我家水牛耍子，有了好吃的都分小子一口，我张铁锄不是不多谢你的。但如今我家水牛送去辛秀才处学课，我家砸锅卖铁，每月里交足足三斤的米才送了他去！学的好了，水牛日后是要做大官、发大财的。他在塾里学课，你存心撩拨他去外头耍子，荒废学业，岂不是存心阻我张铁锄家的发财路？田家小花，你这事做得可就不道地了。”

　　张铁锄这话一说，大人们都觉得有理，纷纷附和。他们今日闹上门来，不就是想说这回事？他们也不是要像二狗子没脸没皮的爹妈那般，大开口叫田小花赔钱，只要田小花情愿与他们赔个罪，保证日后不再撩拨孩子荒废学业，也就可以了。

　　那辛秀才手里摸着把折扇子，哗啦一声展开了，慢条斯理扇了几扇，自觉十分有风流才子的气质。听村民们说到这里，辛秀才觉得是他说话的时候到了。迈着四方步走上了些，折扇一指田小花道：

　　“兀那田家小姑娘，身为女子，不好生在家里端坐着绣花绣草，学些妇容妇德的，反倒做下这些叫人诟病的坏事来，往后长大了，怎生寻得着好人家。你哄骗我的学生荒废学业，到外头去耍子，这可是大大的罪过，若是我往上禀告了官府，就要将你抓进牢狱里去的。还不快快低头认错赔罪，保证日后再也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来。态度好了，兴许我们能放过你。”

　　山村小民听说要禀告官府、抓进牢里去，就没有不怕的，小小年纪的田小花心里也慌了慌。但她本是个比山石还大的胆子，慌了一下子也就沉住了气。赔罪她是不情愿的，赔偿更不必说。翁翁每日里从早到晚编竹篓子，攒上好几日才卖得几个钱，并不容易。她绝不会因为自己做的事不妥，导致翁翁不得不将辛苦赚来的钱往外掏。也不会叫叔叔伯伯们闹到翁翁跟前，叫翁翁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她忧心难过。

　　那几个小子不过是能去学课罢了，她才不嫉妒呢，既然他们家爹妈这样说，日后再也不带他们耍子就是。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田小花便昂起了头，大声说道：“我田小花并没有做坏事，叫我赔罪、赔钱是不能的。前头我说过了，往日我做了甚么事，今日也只是做了一样的罢了。往日里诸位叔叔伯伯不曾责骂我，今日要责骂我田小花，也是站不住根脚的。”

　　“既然你们家小子要学课，以后要当高贵人了，那我田小花也听清楚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寻他们耍子。我田小花说到做到，叔叔伯伯们放心罢。”

　　田小花算是认了半个软儿，但口气上并没有软到哪里去，银钱上也半分没有松口。大人们听得自然不太舒服，谁情愿被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压在头上呢。但往日里自家孩子也着实受过这小女孩子的恩惠，不依不饶追究到底的事，他们也做不出来——还要脸呢。

　　话赶话说到这里，大多数人都觉得事情算解决了。里正翁也姓田，数上两代，和田老爹其实是堂伯兄弟。两家已经没什么来往了，但对同姓本家的田小花还是有点照顾的。于是里正翁开口说道：“我瞧着田小花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罢，大家伙儿各各归家，洗洗睡了。”

　　“且慢，且慢！我家的事还不曾解决，怎能就这样算了！”

　　眼看着来田家闹赔偿的一伙儿人就要这么散了，二狗子娘忙不迭走了出来，指着田小花的鼻子高声骂道：“你个小蹄子给大家伙儿都灌了些甚迷汤！叫他们这般轻易就放过了你。我家二狗子摔的腿全是你这小蹄子惹的，怕是养上十天半月也不能好，这汤药费如何能不着落到你田小花头上。又叫他不去学课，荒废了秀才的教导。我家的损失大了去了，若是你田家不掏出四百文钱的赔偿来，我家是不能与你家好过的。”

　　四百文钱！这已经够一家四五口人吃上一季度了。听到的人都是咂舌，嘴上不说，心下对张家夫妻很有些看不起。谁不知道田家孤儿寡爹的，两爷孙过日子全靠田老爹编些竹篓子到集上去卖。家里没有个壮劳力，也就没有稳定的收入，田家算是上河村几十户里面日子过得最紧巴的。

　　都这样难了，张家夫妻还一开口就要四百文钱的赔偿，分明就是打量着田家两爷孙孤弱，欺负他们罢了，竟能这样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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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本周四申请了榜单，所以接下来两天会陆续更2W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