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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较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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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水云天话锋一转,“很久没有与你父亲对弈了,现下你棋艺如何,不如陪我下一盘?”
钟离冰莞尔笑道:“舅舅这可不是欺负阿逆么。听我娘说,舅舅年少时便与京城棋王下了平手,如此棋艺,怎能与舅舅对弈?方才舅母说了,她要教表弟武功,让表弟与我比试,就当做是她与我爹比试。不若这样,咱们今日都是徒弟替师父比,可好?”
“你呀……”水云天点了点钟离冰的额头,“就是鬼主意多。再说,当年下的是饶子棋,你也莫要到处宣扬了。现下杉儿的功课应已做完了,那你便跟他对弈一局如何?”
“不不不!”钟离冰连连挥手,“舅舅,闻道有先后啊,杉表哥的棋艺我怎比得上,我与表妹下一盘可好?”
水云天道:“你倒是不吃亏!好吧,我便着人去叫影儿来吧。”
半晌,水影从内堂款款走了出来。她穿了一身水蓝衣裙,眉间青黛,眼波婉转,轻点朱唇,步履娉婷,头上的步摇一步三晃,很是雍容华贵。水影倒并不喜奢华,可她也喜欢打扮,不喜太过素净。
见了钟离冰,水影很是欢喜,紧赶了两步上前执着钟离冰的手道:“表姐有多久没来了?可当真让影儿想念得紧!”
水云天道:“今日我这棋瘾怕是过不成了,不过阿逆这主意倒是极有新意,今日是徒弟替师父比,影儿,你就代我跟你表姐对弈一局吧,可莫要丢了父亲的脸了。”
水影知道姑姑并不会下棋,棋艺超群的是姑丈,父亲是想与姑丈一较高下。虽然这“徒弟替师父比”都是闹着玩的,但是这也多少关乎父亲的面子。水影素不知表姐的棋艺如何,只知自己的棋艺是父亲亲授,应也差不了的。父亲既然发话,水影纵与表姐一向亲厚,这股子倔强的劲头一上来,当下便是跃跃欲试要与表姐大战一场。
棋盘上厮杀倒很是文雅,不过亦可十分激烈。棋盘摆开,水影和钟离冰各坐一边,其余人便都在一旁看着。林潇不懂下棋,便觉无趣,也就不再在堂上搀和。水杉已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覃曦,覃阳和方苡薏的儿子。
一时间水杉、水彰、覃曦三人都在棋盘周围聚精会神地看着。水云天坐的略远,笑而不语。
钟离冰拿出了腰间的铜板,向上一抛,扣在手中,道:“影妹,我们便靠猜这铜钱的正反面来决定谁先行如何?你先猜吧。”
水云天淡淡一笑。那铜钱从前是水家的重中之重,可以调动水家上下所有的精兵,想当年,他就是拿着这枚铜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皇家移驾邬川行宫的队伍中劫走了那时还是卓亲王妃的敬贞皇后管素纨。但现下不是了,一切都结束了,这铜钱,就只是水家的一个信物,没有其他的任何意味了。现下被这小外甥女当做一个玩物把玩,水云天不禁慨叹,十八年前的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了。
水影想了想道:“影儿猜,应是正面。”
钟离冰道:“好,那我便要开了。”说着,她缓缓张开了手掌,那铜钱,就是正面。看来是水影猜对了。
水影抿嘴笑道:“表姐,是影儿猜对了。”
钟离冰慷慨大方地将黑子的棋盒推到了水影面前道:“请吧影妹。”水影才执了一子要落子,钟离冰又转过头对水云天道:“舅舅,观棋不语真君子,您可不要护短哦!”
水云天淡道:“阿逆放心,影儿虽是我的女儿,我却还不至于偏袒于她。”言下之意便是对女儿的棋艺极有信心的了。
钟离冰方才倒还是信心满满,现下可是暗道不好。她对父亲的棋艺自是有信心,可是自己学了父亲几分,自己又是几斤几两,她心下可是再清楚不过,这点自知之明还总是有的。可坐在对面的影表妹就不同了,她自小长在水家,琴棋书画,耳濡目染,俨然就是一大家闺秀,若是略略抛头露面,许是早就在京城有了才女的名声吧。算了,下不赢就下不赢吧,反正都是自家人,输给影表妹总也算不得太丢人了。
围棋又称“手谈”,是因为下棋时,默不作声,仅靠一只手的中指、食指,运筹棋子来斗智、斗勇。其落子节奏的变化、放布棋子的力量的大小等都可反映出当局者的心智情况,如同在棋局中以手语交谈一般。
棋局开始之时,便再无声息。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你一子,我一子地行进着,偶尔停下来思索一番,棋盘上,渐渐地满了起来,不过进程也渐渐慢了下来。钟离冰才刚刚过了十六岁,水影也不过是及笄之年而已。
水影面上表情一直淡淡的,而钟离冰则已皱起了眉头。她一个不慎,已经两处成了征子。水云天不禁满足地笑了一笑,他与钟离珉这暗中的较量,早在许多年前就已有了。他们是朋友,是兄弟,是亲戚,钟离珉虽比水云天年长,水云天却是他内兄。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钟离冰时不时地向水云天瞟一眼,当然她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个棋局,舅舅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会偏袒,更加不会偏袒于她这个外甥女了。
一时间钟离冰也是无法,便暂且不去管那两处征子,在棋盘上另辟蹊径,终于暂且引开了水影的注意,至此,钟离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两处征子总放在那里终究不是办法,早晚可能被逼至死角,无可转圜。钟离冰自知不能这般等死,毕竟她的棋艺较上她的母亲水云卿,还是强上几倍有余的。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去,钟离冰和水影还在棋盘上僵持不下。眼见日头西斜,水彰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而水杉依旧定睛看着,虽然这样的棋局对他来说并算不得艰深。
水云□□水杉抬了抬手,水杉便走到父亲身畔。
水云天若有所思道:“你看这棋局现下如何了?”
水杉思索片刻道:“爹是在考我。现下影儿处攻势,而表妹是守势,那两处征子,表妹还未能解决。不过现下影儿是势如破竹,表妹根本顾不上去管那两处征子,可反之影儿却也顾不上去解决了那两处征子。”
水云天长叹一声道:“她们二人却还是年少,太心急了些。也罢也罢,她们还都年少,还有很多时日等着她们去成熟。十五岁,十六岁……”
“爹想起姑姑年少时了。”水杉一向是孩子中最了解父亲不过的。但是,想来这世上会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水云天呢?怕是水杉也并不能真正算得上了解水云天的。
“若儿这么大的时候,也和阿逆这般冒冒失失的,影儿和她并不那么像,我的影儿稳重得多了。这时候她已出去赌博了,十七岁她就是赌神了。当初,若不是有东方大哥他们和月祺他们,还不知她要闯下多少祸事。当初她的脸……若非是你姑丈和你姑丈的母亲,我可当真是要抱憾终身了。”说着,水云天陷入了回忆当中。
水杉道:“姑姑的美貌,可与太姑奶奶相较。”
水云天笑道:“你又何曾见过你太姑奶奶了,连我都没有见过。”
水杉道:“见过画像。”
水云天又是笑道:“你母亲的画像、你姑姑的画像、定平公主的画像,你都见过,也见过真主,你觉得,这画像可能画得出正主风姿的十一吗?”
水杉面上一热道:“是孩儿太过肤浅了,画像纵画得出容貌,却难画出神韵的。”
“正是如此啊……”说到一半,水云天用余光看过去,见钟离冰正斜睨着自己,便饶有兴味问道:“阿逆何以这般盯着我?”
钟离冰努了努嘴道:“方才便说了‘观棋不语真君子’,舅舅和杉表哥怎的都不想做君子了?”
水云天和水杉无奈地相视一笑,便都住了口。
这时,水彧悄无声息地从内堂中走出来,连脚步声都未曾传来,可见他轻功已有了极深的根基。
“大哥。”水杉微微点头。
“彧儿到何处去?”水云天淡淡问了一句。
水彧简单行了一礼道:“义父,孩儿去见几个朋友,即刻便回来。”
水云天随意看了一眼水彧的腰间道:“怎么,是行走江湖习惯了,在城里也要随身佩剑么?”
“嗯……”水彧顿了顿,“习惯了,是习惯了。”
“去吧。”水云天挥了挥手。
水彧仿佛不经意间走过了棋盘旁边,便停下脚步看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嗣音冰雪聪明,怎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说着,他微微转身,背对水影而面对钟离冰,朝钟离冰抬了抬眉毛,做了个口型。
钟离冰倒吸一口气,再看棋盘,再抬头看水彧,而此时水彧已如风一般移到了门外。
“大哥——”水影抬起头来,“你可不许偏向表姐!”
水彧回过头来,淡淡笑道:“方才我什么也没有说,不信,你问爹和杉弟。”
水云天和水杉相视一笑,齐声道:“彧儿(大哥)什么也没有说。”
水彧耸了耸肩,便出门去了。
“都咱们家所有的人都向着表姐。”水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方才得水彧指点,钟离冰茅塞顿开,不假思索便起手落子。这一招是个兵行险招,看似是自断退路,实则是绝处逢生,不但是一子解双征,更是逆转了局势,顷刻之间颓势便成了胜势。
水影吃了一惊,忙想着应付,几度欲伸手落子,却几度犹豫着收了回来。最后,她摇了摇头,起身道:“表姐这一子下得甚是高明,影儿甘拜下风。”说着,她转身对水云天道:“爹,女儿输了,你可莫怪女儿给你丢人了。”
钟离冰煞有介事道:“影妹,承让了。”
水云天笑道:“影儿倒也不必介怀,这一步原是你大哥走得精妙,所以,倒也算不得你输给了阿逆,自然也算不得我输给了你姑丈。你们两个,过几年再比过吧。”
钟离冰推开棋盒跑到水云天身畔道:“舅舅和杉表哥现下何必又说破呢,真是……”
水云天弹了一下钟离冰的额头,“你呀,我若不说破,岂非就输给你父亲了?”
钟离冰靠在水云天的肩头道:“舅舅,您又何必非要与我爹争个高下呢?我爹他比您年长,还不是要尊您为兄长。再说,您看您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爹若是引经据典不过就是来来回回一本《史记》么。还有您的书法,颇有大家之风范,几乎可冠绝京城,我爹不过就是他腰牌上那个‘风’字写得极好,其他的,也就是那样罢了。便是他的棋艺胜过您,我也总是下不过影妹的,再说,我爹的棋艺胜过您又能如何呢,他终究不过整日舞刀弄剑,又怎及得上您运筹帷幄呢?”
“我跟你父亲争?阿逆,你是如此聪慧,也总该看得清是谁与谁争吧。明明是你父亲拐走了我的妹妹,他们成婚也未曾来拜会我,只是修书一封便云游四海去了。自十八年前我跟若儿一别,再相见的时候,你都已经这般大了。”说着,水云天抬手略略比划。
钟离冰吐了吐舌头。似乎事情的确是如此,听父亲和母亲讲述的也是这般,自母亲十八年前离开以后,再回到京城便已是十四年前了,那时候她已经两岁了。在钟离冰的印象中,父亲和舅舅已经这样明里暗里较劲了十几年,却一直都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不过二人之间的感情倒是一直都如亲兄弟一般,未曾有任何嫌隙。不,却还不知她出生之前,父亲和舅舅曾这般较劲过。其实很多事都是钟离冰出生前的故事,比如,她并不知道当年舅舅是如何疼爱母亲,亦不知道舅母吃了母亲多少年的醋。
“你呀……”水云天又拍了拍钟离冰的头,“若儿的满腹诗书你是没学得几分,不过她的伶牙俐齿,你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水影也上前来,伏在水云天身畔,抬眼瞧着钟离冰道:“方才大哥到底是如何指点表姐的?”
水杉浅笑道:“方才大哥对表妹说了一个‘镇’字。”
镇是一方的棋子行在另一方向中腹关起的位置,这手棋叫“镇”。“镇”是阻挡对方向中央发展,攻击对方薄棋,削减对方的势力的重要手段。方才钟离冰身陷迷局,只顾补救,一直被水影牵着鼻子走,殊不知这破解之道就在迷局之中,只要足够大胆,便可绝处逢生了。水彧这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出其中玄机,着实是不简单。
水彰道:“原来大哥是这般偏向表姐的。”
“唉……”水云天叹道,“彧儿这孩子,我是当真管不了他了。”
钟离冰道:“舅舅,既然管不得,就不要管好了。算一算彧表哥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要行冠礼了,也定能够独当一面了。舅舅你二十岁的时候,不是已经独自撑起了整个水家么。表哥也是自小得舅舅得教养,也自然是错不了的。”
“好了。”水云天又宠溺地看了看钟离冰,“你就莫要再拍我的马屁了,这一点倒是不像若儿,她从不拍我的马屁,你父亲也从不。”
钟离冰即刻便接道:“那是因为有阿逆啊,那就够了。阿逆的意思就是我爹我娘的意思,我爹他便是再佩服您,也自然放不下他那大侠的架子,我娘跟您插科打诨这许多年早就习惯了,恭维的话当然说不出口。”
水云天忍俊不禁,“你这孩子,有你伴在你父母身边,也不知他们是添了烦恼还是添了乐趣,真是古灵精怪。”
“对了,彧表哥的棋艺是舅舅亲授?”钟离冰好奇问道。
水云天道:“原是他自己天资好的,他胸中的乾坤可是不小。你才刚刚认识他,时间久了,你便知道了。他们几个……”他指了指水杉、水影和水彰道,“早就习惯了。看样子,你倒是有些佩服他,这一路上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他……”钟离冰回想着这一路上的一切,似乎……
“表哥,我爹可曾指点过你的武功吗?”
“没有。”
“表哥,是不是我娘让你在路上给我使绊子的?”
“不是。”
“表哥,你从小跟着舅舅,是不是读了很多书。那么说,你可还当真是文武双全的。”
“哪里。”
这一路上,似乎水彧确实没有与她说什么。
可就是因为没有与她说什么,她才更想知道些什么。
看看时辰,也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水彧却还没有回来。
现下的水家和从前不同了,饭桌的周围也是坐了一大家子人。水云天、林潇夫妇二人,水杉、水影、水彰、覃曦几个小辈,现下又添了钟离冰。这还是人少的时候,现下耿金铎、银天心夫妇,覃阳、方苡薏夫妇都在外城有了府邸,自立门户,但他们时常都会来水家,还有梁玖、任月祺夫妇也常来拜访。再加上耿金铎、银天心夫妇和一双儿女耿思珩、耿思瑗,梁玖、任月祺夫妇和一双儿女梁熹、梁嘉,还有覃阳方苡薏夫妇,如今的水家,有时也是十分热闹。
看着一切已然就绪,钟离冰不禁问道:“舅舅,不等彧表哥回来么?”
林潇道:“阿逆你有所不知,彧儿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是这般随性,若是他在便一同吃了,若是不在,厨房也给他留了,不必等他。”
钟离冰自言自语道:“表哥可当真是特立独行。”
水家饭桌上的气氛倒还算是轻松的。以钟离冰的言行,在许多大户人家大约都会被说成是没有家教的野孩子,但对于钟离冰来说,这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懂的,只是江湖规矩,至于礼仪,她懂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还是舅舅家的饭好吃。”钟离冰这般说着,口中之食还未完全咽下,一个不慎登时便呛得她满脸是泪。
水影顽笑道:“表姐,我家的饭哪有这般美味的,竟让你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影妹……你……你等着!”钟离冰忙将一杯茶水灌了下去。
水杉笑道:“阿逆每次都是这样,这让姑姑和姑丈情何以堪呢?”
都知道水云卿的厨艺是很一般的,毕竟是从小衣食无忧,又怎会在厨艺上下功夫呢?至于钟离珉,出门在外饿不死罢了。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下人慌慌张张的禀报打破了饭桌上的欢声笑语。
众人均向门口望去,只见水彧被楚晋扶着满身是伤地走进来,嘴角还挂着血迹,眼角也是一片淤青。水彧六岁进水家,拜水云天为义父,他九岁的时候在郊外救了个被人欺侮的小叫花子,那便是八岁的楚晋,后来楚晋就一直跟着水彧。楚晋的话也很少,这主仆二人常常一整日朝夕相处下来,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楚晋满面忧色,水彧却是心不在焉,让在场的所有人感觉好似眼前出现的不过是幻觉,水彧根本就没有受伤。
林潇忙上前搭了个脉,心头一紧,半是担忧,半是责怪道:“怎么还受了内伤,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水云天眉头微蹙道:“彧儿你先回去休息吧,楚晋,去请李大夫、沈大夫来。”
林潇道:“至于外伤,李大夫、沈大夫还治得,尤其是李大夫擅长外伤之科,彧儿伤得不重,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此番受了内伤,还需彧儿你自己运功调理。这几日练功,切记不可再随意行气了。”
水彧轻推开楚晋,微微欠了欠身道:“劳义母挂心了,孩儿没事,受了点小伤而已,将养几日便好了。至于……今日为何动手,晚些日子,孩儿再向义父义母解释。扰了你们的兴致,实是孩儿之过,你们不必挂心。孩儿先回去休息了。”
水杉、水影、水彰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水云天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水彧还躬身行了一礼道:“孩儿告退了。”
“表哥,你……”钟离冰不禁起身。
水彧挥了挥手道:“不碍事的,比起姑丈所受过的伤,我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许久才来一次京城,莫要因我而扫兴了。”
“表哥,你……”钟离冰还欲再说些什么,可水彧的眼神好似千钧之重,让她说不出话来。
自水彧进了房里,钟离冰瞧着这满桌的佳肴,也没了什么胃口。
其他人见水彧这般形容,虽然方才十分担忧,现下却都十分平静。水杉回头道:“阿逆怎么神不守舍的?”
“我……我吃饱了。”钟离冰推开了碗筷。
这一切,水云天都是看得分明,便道:“你不必太过挂怀,我自己的儿子我总还是了解的,他没事。若是你担心他,稍待片刻去看看他便是。”
“嗯……好。”钟离冰又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钟离冰走进水彧房里的时候,水彧在运功疗伤。深知运功之时不能打断,否则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反噬内伤,于是她便在一旁立着,静静等候。
楚晋并不识得钟离冰,只是方才听她叫了水彧一声“表哥”,便称了她一声“表小姐”。钟离冰知道楚晋是跟在水彧身边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下人,便微微欠身道:“楚大哥有礼了。”
半晌,水彧一股真气回到丹田,内伤已恢复了不少。他早察觉钟离冰进来,也并不转身便道:“你来了?我没事。”
“你……经常这样?”
水彧笑道:“怎说你也是从小跟着姑姑姑丈在江湖上走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我不过是受些伤而已,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你看看义父、义母、杉弟、彰弟和影妹。”
“场面……”钟离冰搔了搔头。若说起来,她见过的场面,当真都不大。至少父亲和母亲都不曾在她面前受过伤,父亲身怀绝世武功,母亲有父亲保护,自也是不必说的。至于旁的不怀好意之人,多半也是不出十招便被父亲一指点倒,倘若真是要开杀戒,父亲那一剑“不见血,便封喉”的功夫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钟离冰见过最多的,不过是活人、被点倒的活人还有不见鲜血的死人。有时候她也想过,其实有父母的光环在,也挺好的。反正,受了这般重伤,尤其是内伤的,她见的着实不多。她也明白,对于武功高强之人,外伤大多并不能致命,致命的,却往往是内伤。
“内伤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致命,又不是经脉尽断,过几日便痊愈了。”
“可是……”
“方才大约是我想错了,姑丈所向无敌,怎会轻易受伤?想来你应并没有见过他受伤罢,若是谁人能够让姑丈受了内伤,那必定是致命之伤了。内伤,不过就是内伤而已。”
钟离冰吐了吐舌头,自己心中所盘算的,全都被面前的这位表哥看穿,也无话可说了。半晌,她便另辟蹊径道:“你……与谁交手了?”
水彧轻松地笑了笑道:“告诉你便也无妨,他们也都清楚。不过就是林一枫、林一楠那兄妹两个,舅父的一双儿女,我们的表兄和表姐。我的舅父,你可知道?元帮帮主林濬。”
“呵,林叔叔,我知道,他跟我爹交情很深,枫哥、楠姐,我也知道。”
水彧继续道:“舅母不能生育,表兄和表姐是远房亲戚过继给舅父和舅母的。我们都很少见到舅母,不过舅母的武功很高,所以表兄和表姐从小就跟着舅父舅母习武。杉弟、影妹都未曾习武,彰弟年纪又小,所以便是我总跟表兄、表姐打架。有时打得略有些过火了,常拖着一身伤回来,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钟离冰思索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本已要转身出去,却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彧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今日不是去与枫哥、楠姐打架的吧?舅母方才搭了你的脉,那担忧的神色可绝不是假的。现下你脉象虚浮,此番定是受伤极重了。”
“怎么……”水彧依旧不慌不乱,反而毫不躲闪,把手腕伸了出去,“你能摸得出这般脉象,是被何门何派,哪一家的功夫所伤?”
“我……”钟离冰抖了一抖,收回了手,“我摸不出。”
“既然摸不出……”水彧狡黠地一笑,“那我这一架就是跟林一楠、林一枫打的,你就莫要再揣测了。”说罢,水彧一阵咳嗽,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他从容地拭去嘴角的鲜血,反手握住钟离冰的手腕道:“钟离嗣音,你记得,我这一架,就是同林一枫、林一楠打的。”说着又抬起头对楚晋嘱咐道:“楚晋,你也记得。”
楚晋俯首道:“知道了少爷。”
水彧又转过头盯着钟离冰,那目光如同一把利刃,令钟离冰不敢迎将上去。半晌,钟离冰抽回手道:“我知道了,表哥你安心养伤吧,我先走了。”
钟离冰便依着水彧所言,并没有对旁人提起她的疑虑。她与水影许久未见,二人又是年龄相仿,有着许多话想说,很快二人便钻到水影的房里说些闺房密语去了。说的,也左不过是哪家的胭脂好看,哪家的点心可口,又抑或是哪一家的首饰称心。有时说起诗书来,钟离冰就免不了要被水影嘲弄了,不过到这时候,钟离冰定会天花乱坠地说些上乘武功的招式、心法。钟离冰虽然武功平平,却常听父亲与友人说起这些,耳濡目染,便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这样一来一头雾水的就成了水影,林潇的武功自是不及钟离珉的,而当年钟离珉的功夫除却剑法快之外还闻名于一个博采众长,自然从钟离冰口中说出的许多招式水影都是闻所未闻。
水影灵光一现道:“表姐,不若现下你来画我,我来画你,看谁画得更像些可好?”
钟离冰笑道:“影妹这可不是再欺负我么,明知道我从小就不工于琴棋书画。”
水影抿嘴一笑,“表姐何必如此过谦呢,姑姑如此才华横溢,你又怎会差呢?画吧画吧,表姐画出来的同二哥画出来的一定不一样。”
钟离冰大袖一挥道:“好吧好吧,笔墨伺候。”
水影忙不迭转身吩咐道:“歆语,听到表小姐说的没有,快点笔墨伺候。”
歆语抿嘴笑道:“方才小姐与表小姐在棋盘上过招,那就是老爷在与姑老爷比试。可若是小姐与表小姐再比试画技,可不就成了老爷与姑太太比试了,自家兄妹,又何必这般一较高下呢?”
现下水云卿已然出嫁,是以水家的下人称水云卿为“姑太太”,称钟离珉为“姑老爷”。
钟离冰莞尔道:“歆语此言差矣,我与影妹怎算是比试呢,切磋罢了,若是画得好了,相互交换留作纪念也是极好的,所以,你还不快去笔墨伺候!”
歆语吐了吐舌头,便即依了吩咐去取笔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