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在跳舞》苏零

3、二 陌生人

　　二陌生人
　　见到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感觉，我知道，就是没什么感觉。见到一个明明很陌生，却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你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因为我是那个用这种眼光看人的陌生人……

　　“季翎，之前你干什么，我已经尽可能当作视而不见了，今天你居然连男人也带回家了，你要我怎么不管。你当我那个承诺只是做给空气听的。”七年不见，他的身上那股霸气丝毫不减当年，即使他发火的对象不是我，我还是感受得到其中的压迫感。
　　“承诺，除了承诺你还知道什么……”可是季翎却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似的，依然是那样空洞的眼神，只不过，说话的语气更加淡漠，“你激动什么，那个人不过是路上捡来的，借住一晚上而已……至于让他睡客厅地板还是哪里，你说了算……”
　　“砰……”那是季翎关门的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怒气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快的让我几乎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然后就是死寂。不是说环境，而是他这个人，丝毫找不到当年的狂傲之气，有的只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寂……
　　忽然让我想到了盛夏，但盛夏只是寂寞，而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绝望。甚至，我有种错觉，他的灵魂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他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这里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季翎的，一间是我的，你是想在厅里睡沙发，还是我房间里打地铺……”他的语气更是一潭死水。
　　“厅里好了。”忽然我就觉得心灰意冷……看到这样的他，我觉得我失去了最初寻找的理由……虽然潜意识里我有一种冲动，我想知道他会变成这样的理由……
　　“那就这样好了。”说着，掉头就往他的房间走去。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为什么我不是小偷呢，那样我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又兴奋又激动。
　　“你……叫什么名字？”那句话突然就溜出了口……是在确定什么，还是期待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我本也是个随性的人，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修文。”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我依然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什么。
　　“闵蓝。”得到这样的答案除了证明我对他确实刻骨铭心以外，什么也证明不了。
　　同样，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也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他不记得我，也没有这个名字的任何印象……
　　说不沮丧是骗鬼的。只不过发现，除了沮丧，我也没有别的感觉……

　　陌生的房间，空气中的味道也闻着相当不习惯。火车上就没有好好的睡过，又东奔西跑了一天，身体很累，大脑却异常清醒。
　　辗转反侧，越发觉得空气中的混浊无法忍受，用力吸一口气，再用力吐出来。摸出口袋里的烟，在点燃的前一秒忽然顿住。这是别人的家，把别人的厅弄得乌烟瘴气，如果我是主人，我一定会爆发。
　　晃晃悠悠晃到阳台，其实也不过几步路而已。老式公房的阳台一般都很小，而且房子的间距很小，这里也不列外，视野特别的狭隘，抬头，也只是小小的一片天。
　　背靠着阳台，抬头看夜空，深沉的夜，和白天一样灰蒙蒙。把烟点燃，用力的吸一口，大脑是瞬间的激灵，忽然就放松了身体，忍不住往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依然抬着。这样的夜里，特别容易觉得寂寞和伤感。
　　阳台的门突然被打开，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不小心就闪神了。
　　和记忆中的他比起来，毫无疑问，高了很多，也壮实了很多，完全不是记忆中那种瘦瘦高高风一吹就倒的那种，完全是一种匀称。五官更是难以言喻的深邃俊挺，但是丝毫不显粗矿。
　　奇怪，他和季翎明明是特别般配的一对，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对盘。
　　“那么晚还不睡？”他在我身边站定，同样掏出一根烟，点上。
　　“睡不着。”我把玩着手里的烟，看着烟灰一寸一寸落下，落到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一阵风吹过，消失无踪。
　　“怎么和季翎认识的？”审问般的话，却全然不是审问的口气，仿佛在聊家常，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笑，他其实并不在意，我是不是回答他也不在意。一切只是因为那个承诺，为了那个要照顾好季翎的承诺。真不晓得那个人是谁，居然能让他那么听话。
　　“想到了什么，怎么笑成这样……”我奇怪的看着他，我笑成这么样了，又没有笑得前俯后仰，我只是稍稍牵了牵嘴角而已。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头，同样看起了天空。不晓得他还记得当年的天台，还有当年在天台上和他大家的男孩子没有……
　　我站起来，和他并肩，一起看天。之前的姿势让我很不舒服，好像他离我很远。
　　“我只是一个人在街心花园发呆而已，季翎就跑来搭话了。然后我告诉她，我是来找人的，暂时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她就把我带来了。”他不介意我是不是回答，我也同样不介意他是不是知道。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对我们同样无关紧要。但是我不能否认，如果没有这个插曲，我会不会有机会站在他面前还是个未知数。
　　分不清是灰是黑的天空，突然出现一个红点，一闪一闪，然后被前面的房子遮掉，看不见了。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很快的闪过，我有一瞬的不确定，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我转过头。可是他没有丝毫要重复的意思，只是继续凝视夜空。
　　我等了许久，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想要再说话的意思。我忍不住笑，是呀，不过是陌生人而已，睡不着的夜晚随便扯扯排遣寂寞而已，说出来的话本就是漫不着边际的，我居然执著于一句完全不经意的话。
　　“你经常这么笑吗，看起来像要哭似的……”我一惊。他的手，拂过我的睫毛，很轻，有点痒。不仅仅是手，他的身体也慢慢向我靠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一个吻，很轻的落在我的眼睑上。
　　我睁眼，他的眼里满是怀念，伤感与惆怅并存。那样的眼神，我的心，纠结般的疼。

　　“喂，你在这里干嘛？”一个声音猛然在我耳边响起，不是很熟悉，我奇怪的抬头，是季翎，今天是白色短大衣，白色的围巾，白色的裙子。她好像特别偏爱白色。
　　原来天亮了。
　　“早上好。”扬起个笑脸打了个招呼，不期然却被初升的朝阳刺痛得眼睛，痛得几乎落泪。
　　“你的声音怎么哑成这样子，该不会一晚上都坐在阳台上了……”季翎瞪着我，眼角略微上挑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睡不着，想抽根烟，想想心事，一不小心，坐着睡着了。”和事实差不多，只不过我是到天际发白的时候才不小心睡着的。
　　“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呀。真是，要是弄的一身病，还怎么找要找的人……”季翎一边唧唧咕咕，一边手忙脚乱的把我扶进屋，直接按在沙发里，用被子把我裹得死紧。
　　同一个姿势坐了一个晚上，又被冷风吹了一个晚上，要不僵掉也难。我觉得自己完全和僵尸一个样，刚一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进客厅短短几步路更是给我走的胆战心惊的。所以我完全放松了身体，任季翎随便摆弄……
　　我不想告诉她其实我已经找到了我想找的人，我也不想告诉李修文他就是我想找的人。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他只会让我在这里住两天，顶多一个星期。之后，我们还是陌生人。
　　我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出于同情勉强收留我两日。如此而已。
　　如果我告诉他，我一直在找他，估计，连这两日也不会有。
　　偶尔做一只鸵鸟，放任自己，呆在那个人身边。如此而已。
　　就算他不知道我的心，就算只是两日。

　　“闵蓝，醒醒，把这碗粥喝下去……”模模糊糊传来季翎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离得很远。
　　脑袋是一片混沌，太阳穴也是钝钝的痛。勉强挣开眼，季翎端着个碗，略带焦急地看着我。接过碗，一口一口喝的勉强。胃里是一片翻腾，可是为了不负人家的一片心意，我硬是把它喝光了。
　　季翎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做出这样一碗粥，也不容易了。
　　“闵蓝，你不要紧吧……”她漂亮的眉头皱得死紧，“家里没有备用的药了……”说完，眼睛忍不住瞟了眼墙上的钟。
　　“你放心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我不认为有人会在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除非她的好衣服是偷来的，不要钱，“不过是没睡醒。睡透了就好了……”
　　“真的？”
　　“嗯。”
　　“闵蓝，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不容置疑，“离李修文远点。”
　　我茫然的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闵蓝，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