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迷城》顾*城

1、一

　　靠在城墙上的老头似乎睡着了，头垂落在胸前，一道哈拉子从嘴角细线状地垂了下来，将断未断。“铛”的一声大响，老头整个跳了起来，却给夕阳那抹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低头一看，面前那个破瓷碗里正是好大一块金子，没错，足有一两多重黄澄澄的金子。老头掐着自己的大腿以确认是否做梦，快步远去的身影十分魁梧，黑斗篷随身子急速移动带起的急风不断翻滚，像黑色的波浪。波浪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这个好心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老头突然想喊，留住他的脚步，声音却被天空一阵急促的拍翅声堵在喉咙里。他惊讶地抬头，一只鹰，大鹰，展起双翅足有七八尺长，不知哪里飞来的，在他头顶盘旋，突然掠过他的头顶，就像乌云一样，遮蔽住阳光。只一瞬，那只鹰俯冲向远处那个人，长翅一收，稳稳落在了那人肩头。
　　
　　老头张大了嘴合不拢，过了好久，他的喉咙格的一声响，卡在喉咙里的话失去了动力地吐出来，变成了低低的嗫嚅：“不要进城啊，那里……那里很危险的，快，快变成地狱了……”
　　那个人的颀长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夕阳被远山遮掩，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白罗城，白罗城，夜有金乌啼，朝来百家伤。风呜咽，人断肠，离乡泪汪汪。”
　　凄凉的歌声在远处传来，飘散在夜色里。里边东歪西倒靠着城墙而坐的人们不由自主都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竭力捕捉歌声的来源，但那么浓的夜色，什么也看不到。大家都觉得寒意逼人。有个老者喃喃地说：“等天亮，我们就走，我们就走。”
　　
　　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有株大树，有十来个人围着火堆在取暖。有人低声咒骂：“妈的，我们这么卖命有什么用，他们还是不信任我们，还是一个个争着要走。”
　　有个少年清亮的声音：“等我们抗击住非雅族人的进攻，守住这座城，他们就会慢慢坚定对我们的信心，一个个回来的。”
　　“不，你们是抵抗不了非雅族的进攻的，这里会被他们所占领，你们还是离开吧。”
　　众人惊讶地望着发声者，那个怀抱婴孩的黑衣男子，他那被斗篷遮住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盯着火堆，语气却是没有置疑的权威。
　　
　　“你说什么话？亏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居然说这样的话。”火堆旁的男人跳了起来，有几个在摩拳擦掌。
　　黑衣男人头也没抬，只冷冷道：“我不怀疑摩洛族魔法师们的力量，但对于非雅族的数万铁骑来说，你们几个的力量太薄弱了，你们战胜不了命运。”
　　魔法师们变了色，敌意一下子在大树下弥漫开来。
　　那个少年出声道：“大家别冲动，行动的结果不是靠话语来决定的，明天的战役，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的。”他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很小，样子非常清秀，嗓子还没有变，还是尖尖亮亮像女生的声音，但他的地位显然不低，一出声，魔法师们都住了嘴，佯佯地坐下了。
　　
　　黑衣男人看了看少年，似乎笑了笑：“你是摩洛族族长的儿子吧，谢谢你帮我说话，可惜，你不听我的话，要丧生在这场战役中了。”
　　少年盯着男人，问：“你怎么知道？”
　　男人看着火堆：“因为我是从将来来的，我知道这场仗的结果。”
　　“将来？”少年想说两句讽刺的话，突然一阵风吹来，男人的斗篷被吹得敞开了，露出腰间两柄兵器来。一柄似乎是刀，刀柄弯如弦月；一柄似乎是剑，刀柄三尖如戟。少年脸色变了：“你的兵器，是传说中的夜魔刀和日妖剑么？”伸出手去想触摸。
　　男人用手一拦，一股柔劲把少年的手弹开了，随即掩好了斗篷。
　　
　　少年收回了手“传说夜魔刀跟日妖剑在阴阳泉眼交击，可以把人送回过去……你真的是从将来来的吗？你知道这座城会被攻破，为什么要回来。”
　　男人的脸肉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低声道：“我来找一个人，你的姐姐，摩洛族的公主，她没有在你们的队伍之中，她在哪里？”
　　
　　少年的表情非常惊讶：“你认识她？”
　　“我在将来是她的朋友。”
　　“你是她的朋友，可会出手帮助她的族人。”
　　男人看了少年一眼，冷冷道：“不会。”
　　“为什么？”
　　“我是历史的旁观者，我不会出手改变历史。”
　　
　　少年跳了起来：“那你回来做什么，你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回来做什么？”这时他脚边突然窜过一只老鼠，他吓了一大跳，立足不稳，几乎一脚踩进火堆里。
　　男人伸手一拉，把少年拉离火堆，让他站稳，淡淡说：“我至少还可以做这个。”
　　少年瞪住他，想说什么，却倔强地抿起了唇。
　　
　　天终于亮了，城门却紧闭不开。在城墙脚过夜的人们鼓噪起来：“开门，开门，我们要出去。”
　　沉默的城墙和城门像冷漠石像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要走的人们开始慌了，开始是两三个在锤城门，后来就一拥而上，把青铜的城门擂得闷雷似的响。
　　
　　火堆燃成了灰烬，灰烬旁的少年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城楼下，对上面大声喊：“他们要走，开门让人走啊。”
　　少年的声音带着神秘的魔力，压过鼓噪，远递到城楼上。
　　城楼上的守军终于有了反应：“不能开，敌军很快就要来了，我们观测到他们只离这里二十里，说不定还埋伏在附近，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少年大声说：“要走的人不多，开一下就立刻关上，我们魔法师们都在看着，出不了岔子。”但是他再大声喊叫，城楼上的人都不再应声了。少年激动得脸都红了。
　　
　　一只苍鹰扑翅掠过，带来一道阴影。
　　一道人影也像苍鹰一样，在城墙上几个起落，掠上了城头。
　　城楼上传来惊呼和打斗声，随即，城门闷闷缓缓地开了。人们一拥而出。
　　那个如苍鹰的身影轻捷地掠了下来，淡淡说：“跟怕死的人说话，是没有用的。”
　　
　　少年看着男人的眼睛有了热切之色，突然说：“如果你肯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可以胜这场仗。”
　　黑衣男人摇摇头。
　　远处有闷雷在响，随即，大家都变了色，那不是闷雷，是无数密集的马蹄声，像惊雷一样滚动而来。那种气势，吞天吐地，沛然莫敌。
　　
　　黑衣男人摇摇头，远处沙尘滚滚，城门缓缓合上，那沙烟似乎还在门缝里一丝丝渗进来。男人冷冷道：“无谓作不必要的牺牲，你们撤退吧。”随即身子一让，让出了背后的城门。
　　
　　“咚咚咚”有节奏的粗木在武士有规律的喊号声中一下下擂击在城门上，城里人的心也似被如此擂击着。
　　城楼上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除了被硬物挡开的铁器撞击声以外，箭刺入肉的声音的“哧哧”声也不绝于耳。但非雅族的战士们甚是凶悍，没有发出几声惨叫的，发出的，也是那雄壮得随粗木敲在人心上的喊号声。
　　
　　远处的牦牛角吹响了，城外的进攻更为猛烈，城门的粗铁栓已经被撞击得弯了，两门间迸开，随撞击如大蚌开合，有时细若筷子，有时宽如碗口，看得到那忽远忽近的狰狞凶猛的非雅战士的脸。
　　这道门，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树下的少年咬着唇，回头招呼同伴：“出手吧。”
　　魔法师们得到号令，有的挥出魔杖，有的合上手印，有的把双掌缓缓推向城门。城门被魔法所驱，那一线空隙又掩了回去，再一会儿，那弯了的铁栓也慢慢直了回去。
　　
　　城楼上却突然起了骚动，非雅族的战士们把铁爪射上城墙，要爬上城墙来。守城的兵士们要砍断铁索，纷纷被城下的弓箭射下楼来。
　　少年本来是在结手印，此刻收回手，嘴里不知念着什么诀，远远里伸手一指，城外“咣啷”声密集的响，这一指，不知断了多少铁链。
　　
　　少年抽空看了看闪在暗处那个男人，眼睛里掩不住得意，但随即，得意被阴影掠过。
　　真正的梦魇来了！
　　那是经过训练的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