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初春》十一月丘

12、老式彩电

　　零点零分，城市上空砰砰啪啪响了开来，漫天的烟火盛开在空中，如同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儿。
　　叶初春跟着通讯录一个个发祝福，到最后按键按得手都酸了，等到了梁筠彦的名字的时候，叶初春踌躇着要不要给他也来一条。
　　凭着雇主与被雇佣的关系，是可以发个新年祝福的吧。
　　但几天前，他明确打电话告诉她合约结束。他说：“叶小姐，林知薇不想见到任何的心理医生。”
　　她说嗯好。
　　“新年快乐”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手上的信息已经发送了出去。
　　本来以为没什么回应，叶初春就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和戴潇潇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然而，晚会最后落幕的时候，叶初春放在茶几上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梁筠彦回信：新年快乐。
　　戴潇潇弯眉毛，见媛媛窝在卧室里玩小游戏，嗯哼了一声：“哟，小妮子她爸。”
　　叶初春屁笑肉不笑，手却没松着，隔着戴潇潇的毛衣在她腰间拧了一把。
　　戴潇潇嗷嗷嗷。
　　“别瞎讲，人家可不知道这孩子他骨肉，再说了，我跟他纯粹的工作关系。”
　　戴潇潇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台，大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挑眉道：“上床也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么？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媛媛她爸的事实！”
　　叶初春温和一笑，声音糯糯软软的：“孩子她爸不是你么？”
　　戴潇潇怒恶转头，嚷嚷：“叶初春，你可以扭曲我的性格，但你，不能扭曲我的性别！”
　　叶初春别了头，真是的，那会死皮赖脸要呆在我家的时候，说得可好了，媛媛不是缺个爸爸吗？我来呗。我来呗？你来了之后，我不仅要给小的当爸当妈，还得把你这个超级巨婴给伺候周到了。
　　守着夜的时候，叶初春抵不住睡意回到卧室，顺带着把玩游戏的媛媛赶去了客厅。
　　“潇潇阿姨，你能帮我打一下森林冰火人吗这五个字？”媛媛指着百度搜索栏，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后果就是本来窝在那里昏昏欲睡的戴潇潇一溜烟也滚到了地毯上，来了一场森林冰火人大闯关。
　　两个小人跑的正开心的时候，一道深沉的女声响起，戴潇潇推了推媛媛的手臂，皱着眉，咦，这里要怎么调整才能让两个小人过去呢？
　　媛媛接起电话，甜甜的声音喊道：“你是谁哦？我妈妈去睡觉了。”
　　戴潇潇心里一惊，连忙抢过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那里显示着与梁筠彦，正在通话中。
　　她说：“梁先生你好，我是她朋友，初春已经去睡觉了。”
　　电话里那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抱歉，打扰了，我以为她会守夜。”
　　戴潇潇看了一眼媛媛，她半跪在那里，大大的眼睛凝视着屏幕，心一颤：“别挂电话，我问你一个问题。”
　　梁筠彦沉默片刻说好，你请问。
　　她说梁先生，你喜欢小孩吗？
　　电话对面的那个人愣了一下：“为什么你们都问过这个问题？”
　　初春问过？那么她也肯定曾想过要给媛媛一个完整的家。戴潇潇轻笑：“嗯，没什么，就是身边坐了个可爱的小女孩，特别喜爱，就觉得这世界上应该所有人都喜欢小孩。”
　　后来她没等到梁筠彦说出那个答案，她怕，她和叶初春得到的答案一样，哪天嘴巴没收好说丢了话，再无声无息地捅叶初春一刀。
　　戴潇潇就这么把手机放到了媛媛的耳边，温温地说：“媛媛，你喊声叔叔。”
　　媛媛溜着珠子的大眼睛停了一下，然后朝着电话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她说：叔叔，你好。
　　少一分，亲切。
　　多一分，疏远。
　　而电话那边的男人，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仿佛本来压在心口的石头就这么被她喊得坠了下来。即使那个小女孩的语气，那么得礼貌。
　　年结束了之后，城市里的一切都回了正轨。叶初春也回到了复健中心。
　　似乎，年前那些事，都没曾发生过。她靠在椅子上认真地听着录音笔里之前和患者的聊天对话，安安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叶姐，有你的快递。”
　　快递？叶初春眯眼。自己最近也没在网上买东西，谁会寄快递给她呢？
　　快递员裹了一件厚重的大军衣，叶初春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跺着脚呵气。
　　“小姐，您这包裹里藏得啥宝贝，我请了一个人费了好番劲才搬上去的。”他跳下车来，开了车门，指着里面一个大箱子：“去叫个力气大点的小伙下来，我和他给您抬上去。”
　　初春讶异：“师傅，你再仔细看看，那上头写得是不是我的名字？我记得我没买啥。”
　　快递员急了：“就是您这地址，也是您的名字，你尽快签收了，这么个大冷天的，我里头还有一堆没送呢。”
　　她连忙道歉喊来打了个电话给楼上的同事，隔了会儿，那同事和快递员哼哧哼哧好不容易给她抬到了办公室，喘着粗气：“叶姐，这箱子轮廓怎么像台电视。”
　　“电视哪有这么重？”她心里起疑，去找了剪刀，打开箱子一看，结果真是一台电视。只不过是老式的二十八寸彩电，铺着沉沉的灰。
　　叶初春推了推那个男同事：“去拿条拖线板来，我接上电看看能不能亮。”
　　过了一会，叶初春准备插上插头的时候，男同事突然按住了她的手，支吾了两声：“叶姐，里头不会埋着炸弹吧？”
　　叶初春哭笑不得：“说什么呢？现在法治社会，你啊，平时少看点这种电视，再看下去，你就觉得这社会全是阴暗的。”说完按了开关键，结果里头正好显示的DVD播放的界面。这电视，还自带着DVD。
　　办公室里很静。
　　叶初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潮般涌过来的不安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她的眼睛凝视着黑屏。
　　很长一段时间的黑屏，在她身旁陪着一起看的男生想要拔掉插头：“叶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铁定谁恶作剧。”
　　但感觉告诉她，黑屏之后肯定还有着什么，不然那个人不会费那么大力，给她寄来了这份包裹。她沉声道：“别动插头，让我看完。”
　　而此时，屏幕上的黑屏突然变成了一个昏暗的屋子，随意放置的桌子和椅子，上面都积了浓浓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有用过了。而摆在床对面的桌上的，是，这只老式电视机。
　　叶初春的脑子轰得一下炸开。
　　谁呢？谁在那里说着话，是谁呢？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但那种感觉，痛得让人窒息，就像有人狠狠勒住你的脖子一样。
　　下一秒，就是地狱。
　　结束？开始？
　　这是屏幕上出现的最后一幕，拿着红色油漆写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如同沿着墙壁留下来的已经干了的血。
　　她连忙站起来，一只手按着胸口，一只手从抽屉里颤抖着掏出纸袋套在了口鼻上，深度地呼气和吸气后，她轻轻开口：“小刘，报警吧。”
　　你有什么梦想吗？
　　有啊，我想要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想有怎么穿都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可是，姐姐，为什么他要抓我们，为什么这个房间这么黑，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们？
　　别怕，她紧紧攥住她的手，别怕，我爸爸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臭婊子，你喊什么，喊一声我就在她手上划一刀，喊两声，我就划两刀。
　　十天，整整十天，没有人过来。她就亲眼看到那个人用那只戴着棕色手表的右手一刀划开了她自己的手臂，那女孩躲在墙角，不停地抽泣。
　　不深不浅，却不致命。
　　时年，二零一二年。
　　当年那个绑架犯刑满十九年释放的一年。
　　这一年里，那个名叫顾小风的女子死了，死在了当年的那间屋子里，而她的对面，躺着当年那个绑架犯，手臂上，一连被划了十九刀。
　　十九刀，你欠我们的，十九年。
　　后来，叶初春做完笔录之后，坐在了警察局门口的石梯上，眼神木愣地看着前方的路灯。
　　那灯，散着柔柔的光，怎么那么梁家别墅那个低头画画的女孩。
　　叶阿姨，你长得好像我的妈妈。
　　傻瓜，不是妈妈，是姐姐。
　　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做你的姐姐。她说，顾小风，如果时光可以回到一九八九年，我一定不要遇到那个被拐卖的小女孩。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代替她，把这份痛苦，整整背了十九年。
　　然后，头上出现了一道阴影，一只冰凉的手附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一条黑色的西裤，一双黑色的皮鞋。
　　黑，黑，还是黑。
　　他说：“初春，对不起。”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呵呵地笑，却不知道笑着的时候怎么就掉下了眼泪：“梁筠彦，我欠的顾小风，关你什么事。”
　　他低了眼眸：“对不起，如果知道她会这么决然，我就应该看好她。”
　　但，你不懂，那些过去。
　　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整整痛了十九年。你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她会躲到你家旁边那个一个人都没有的房子里，拿着美工刀自虐。
　　因为，她在重复。
　　她走在前面，一步，一步。
　　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隔了很久，那个女子转了过来，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梁筠彦，还有一个秘密，你不懂。”
　　她说，梁筠彦，我是顾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