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初春》十一月丘

11、第二人格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这街上雪一化，卖对联，卖炮竹的，卖烟花的一个个全摆着摊出来了。整个街上好一派热闹。
　　叶初春和戴潇潇走了个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房子，要有也说要过年了，图个全家乐呵，不出租了。然后她两就去了趟大超市，买了生活用品，戴潇潇就这么安安定定地暂时落户在了叶初春家。
　　裹着羽绒服，手里端着一杯滚烫的摩卡咖啡，冷风袭来，也只觉得掌心的暖意一道道传到了心底深处。再一看这路上建筑物上的LED大屏幕上全跳着“HAPPY NEW YEAR”。
　　唉，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快。叶初春心想着前些日子跟梁筠彦请了几天假，治疗所那边也好久没去了，总觉得生活好混乱。
　　结果送了戴潇潇去公司后绕到西南心理复健中心，这屁股还没把办公室的凳子上给捂热了，梁筠彦的电话就来了。
　　语气中满是着急，叶初春还从来没感觉到梁筠彦这么不淡定过。他说：“叶小姐，林知薇，她回来了！”
　　叶初春一下跳了起来：“什么？”然后连忙套上了羽绒服，一边对着电话说：“还请您给稳住她，我马上过来。”
　　梁筠彦轻声回了句嗯，好。就挂断了电话。
　　梁家别墅。
　　坐在吧台旁的女人随性的翘着腿，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睡裙，脸上画着很浓的烟熏妆，一只手拿着高脚杯，里面盛着82年的拉菲，一只手指尖夹着一支已经点燃的烟，喝一口红酒，再吸一口烟，翻云吐雾的样子说不出的妩媚。
　　梁筠彦抢过她手中的酒杯，面露怒意：“林知薇，你他妈的能不能上去穿件正常点的衣服再下来？”
　　女人妩媚一笑，凑近他的脖根，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梁筠彦，你注意了，我反正是个不要命的人，要是惹我不开心，说不定我就捡了这块玻璃渣子对着大动脉划个几刀也不一定。”说话的同时，手指松了开来，高脚杯已经碎了一地，然后跳下吧台径直走入厨房，身姿袅袅地又拿了个杯子。
　　叶初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光景，梁筠彦环胸倚靠在吧台旁，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知薇。
　　地上，是十几个已经碎掉的玻璃杯。
　　喝一杯，打碎一个杯子，这女人，就是第二人格嘛。
　　叶初春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没拿把刀出去砍人，这已经是她能预料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就是那么一刻，那个女人突然转过身来，唯唯独独看向她的时候，眼神由凌厉转为温柔。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叶初春的面前，红唇轻启：“姐姐，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梁筠彦眼神暗得一沉。
　　姐姐？谁是谁的姐姐？
　　叶初春一下愣在原地，她为什么要喊她姐姐？隔了很久，叶初春问你认识我么？
　　林知薇就这么一下抱住了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带着慵懒的语气，轻声地说道：“想治好顾小风吗？可是，姐姐，我怎么可以让你们知道真相呢？我怎么能允许你们知道真相呢？所以，我回来了，从此以后，代替那个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小女孩，继续活下去。”
　　这世上，有着算不完的账呢。
　　没事，一件一件来。
　　我要亲手帮你毁灭那个伤害我们的人。
　　姐姐，我的姐姐。
　　梁筠彦一步向前抓住林知薇的手，怒吼：“你认识她？！”
　　林知薇一把甩开他的手，沉声道：“洛洛可以对你这个叔叔充满依赖，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个依赖的人，你就当我坏地那么彻底吗？你是洛洛选的叔叔，那我同样也可以选一个陌生的人来当我的姐姐，有何不可？”
　　当时一个想法就这么奇离古怪地在叶初春的脑子中崩地一声炸开来了，她，是对她一见钟情么？
　　这个人格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可是，我们的林知薇小姐啊，本人我是一个性取向十分正常的还养了个小拖油瓶的大龄剩女啊。
　　梁筠彦一阵黑线，看着那女人袅袅地上了楼梯，脸色阴沉地恐怖。
　　他倒了一杯酒坐在了吧台旁，叶初春连忙说道：“梁先生，心里难过千万别买醉啊，伤身体。”
　　他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你信她的鬼话么？”
　　“不信也得信，不是么？咋们现在对她好点，兴许她一高兴就告诉我们事实了，省得我们还要去搜寻。”叶初春皱了皱眉。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布置着什么，画着烟熏妆每天出入在酒吧之内，到了大半夜又喝得烂醉回来。
　　一月份的某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窗外呼呼地刮着北风，在梁氏别墅上空呼啸徘徊。
　　林知薇倚在马桶旁吐了一波又一波，转过身来的时候，梁筠彦就穿着睡衣靠在了门口，他说：“林知薇，别折腾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给顾小风保留一点尊严吧。”
　　林知薇冷笑了，抬着冰冷的眼眸：“正是因为她做不来这种事，所以才有了我，不然，怎么才能体现到我的价值呢？”
　　“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男人怒吼。
　　她悠悠然地卸了个妆，看着他，笑，放心，和你没关。
　　过了一会，她说：“梁筠彦，要留下来看我洗澡么？”一边说着一边脱去了上衣。
　　梁筠彦砰一声砸门而去。
　　那个女人她以一种环抱的姿势偎依在了浴缸内。过了很久，她做了个梦。梦里看到了顾小风，还有那个带着蝴蝶发卡的洛洛。
　　顾小风安静地站在那里，她说：“林知薇，谢谢你，愿意替我出来做这一切，那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那个男人幸福……”
　　她冷然地别开了头：“我对那男人可没任何感情，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他，等做完了这一切，你自己去帮他。”
　　蓬蓬头的温水洒在她的脸上，等做完这一切，顾小风，所有的事，你得自己承受了，那时候，洛洛和我。
　　已不在，你身边。
　　大雨之后，又是一种凄冷的平静。谁知道呢，会不会又会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除夕那天下午，叶初春买了很多礼物，大的小的，和着戴潇潇拿着包装纸和彩条全部包裹好，然后备注上地址。
　　戴潇潇整理礼盒时看到几个压在最底下的礼盒，看到上面写好的地址后，她转向那个正在厨房忙碌着包饺子的叶初春，拧眉问道：“你要给你家里人送礼物？”
　　“嗯。”叶初春语气很平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戴潇潇急了：“可你知道，他们从来没把你当女儿看过！上大学那会儿，你阑尾炎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在哪里啊？叶初春。你怀着孕挺着大肚子产检的时候，他们给你寄了一分钱了吗？你生孩子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们给你打了电话了吗？”
　　叶初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擀着饺子皮，笑笑，她说潇潇，我每年都寄，都成习惯了。再说了，那些事我都没告诉他们，他们哪知道啊。
　　戴潇潇偏就是这副看不过去的样子：“初春，你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们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关心，你会连说都不说吗？”
　　你会连说都不说吗？会吗？
　　隐隐约约记得大概有好几年没再回去过了，从十八岁离开那座城市之后，隔了九年的时光，她都快要忘记那座城市长什么样了。也快要忘记，她的父母，她的弟弟长的什么样？
　　然而，就是有那么一天，永永远远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她的父母，在她拿到这座城市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决然地对她说：“初春，只要你踏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她哭得歇斯底里。为什么我明明考上了那所学校，那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们却不让我去。
　　叶妈妈蹲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柔柔地劝说：“你填志愿的时候我们不认识字不知道填的什么，如果只能上那所大学，复读好不好，再考一次，换别的大学好不好？”
　　然后，她就独自一人背着行囊，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给了她一张存着四年生活费的存折，临走时，她的家人就站在那里，再一次地重复：“你确定吗？”
　　叶初春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大门关上。她步履蹒跚地跟个老太婆一样都走了好几里远了，没有一个人出来。
　　好，此生不见。
　　等到她老了之后躺在椅子上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肯定会感叹唉……人生的怎么就这坎坷呢？大概是因为上辈子造的孽太多，老天让她这辈子承受苦难。
　　现世报吧真的是现世报。
　　她去水池里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把先前调好的香菇虾仁馅端了出来：“戴潇潇，我都没难过，你杵那里替我着急啥呢，赶紧过来包饺子。”
　　戴潇潇诧异道：“初春啊，你真的要我包么？跟你说我当年端了一碗全肉馅的饺子送给我们房东太太，结果你猜她吃了一口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潇潇啊，这个是不是你们中国的小笼包！！小笼包哎，多么高的评价。”
　　叶初春淡淡地来了句：“哦，你还是去陪媛媛看会儿动画片吧！”
　　戴潇潇：“嫌弃，赤裸裸地嫌弃。”
　　等到了晚上，六十个饺子下锅，一个挨着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时候，一大一小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踱了出来，将狼爪伸向长方形饭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牛肉上时，叶初春一个筷子打上去，直打得戴潇潇龇牙咧嘴大骂泼妇，小妮子也伸手了，你怎么不打？
　　叶初春拿了湿毛巾给媛媛擦着手上的油渍：“她是我亲闺女，你两能站在一个级别上吗？”
　　总之啊，今年这除夕过得热热闹闹的。但明明显显看见戴潇潇吃着饺子的时候神色恍惚，叶初春心里压抑地慌却没表现出来。
　　戴潇潇她父亲啊，二零零六年那会儿，没了。听说得的是癌症，出殡的时候连个捧遗照的人都没有。
　　戴潇潇哪懂啊，也就是刚回国那会儿回去打探的时候才知道的，这才知道当年她父亲为什么突然决定把她一个人送到了国外留学。
　　那天下午，叶初春就看到她靠在她父亲的墓碑前面，一滴眼泪没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初春知道，她心里比谁都痛苦。
　　这世上啊，总有那么些人迟早会离开自己，这是命。人嘛，真就是敌不过命的。所以，难过会儿就振作，替着那些人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