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94、第九十二章 北平城事（四）

　　这厢，花满楼与陆小凤坐在书房的榻上，边酌边聊，甚是自在。
　　榻临窗，抬头便可看见园中栽种的桃树，晨光照在那一树的花团锦簇，也应了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景。
　　花满楼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临窗的桃花是如何颜色，唇含着笑意，也是如沐春风。
　　陆小凤喝着酒，看着花满楼那般俊逸丰神的模样，佯装失意，叹气道，“我原本以为我的长相算是挺英俊的，今天看了你，才觉得自惭形秽。”
　　花满楼微笑道，“可你已经娶妻成家，在自家中调笑我这个孤家寡人的客人，可好？”
　　陆小凤噙着笑，摇晃着半瓶酒，道，“你的桃花缘没我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两人有对饮了一杯酒，各自会意而笑。

　　灵犀和星儿不知何时，偷偷从女席溜过来。两个小脑袋在门框出探头探脑，时不时发出脆脆的笑声。
　　陆小凤朝花满楼扬眉，道，“都说我桃花旺吧，这不又小姑娘寻上来了。”
　　花满楼轻摇纸扇，笑而不语。
　　陆小凤干咳一声，沉吟道，“灵犀，星儿。”
　　星儿哄笑着提起小裙跑远了，灵犀则是老实地提裙，迈着短腿进了屋，规规矩矩地向陆小凤施了一礼，“见过父亲。”
　　陆小凤一拍额头，道，“闺女，你能不能不那么拘谨啊。我是你爹，叫爹。”
　　灵犀不明所以，又道，“女儿见过爹。”
　　花满楼笑出了声，不由道，“尊夫人果然是重礼之人。”
　　陆小凤清了清嗓子，“我就这个闺女许她教规矩，新添的那个今后必归我管。”
　　灵犀此时又向花满楼行礼，稚声稳稳道，“灵犀见过花世叔。”
　　花满楼微微颔首，含笑道，“好。”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今日算是你长这么大后初次相见，你既唤我一声世叔，我并理应赠你一件礼物。”
　　灵犀望着躺在花满楼掌中一枚碧色剔透雕刻精致的玉牌，不知该不该接，便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笑道，“你世叔送你的，怎么能不接。”
　　灵犀闻言，才取过玉牌，对花满楼又是答谢。

　　陆小凤抱臂看着灵犀，道，“没事，去玩吧。”
　　灵犀依言，行了离礼，才提起小裙慢慢走了出去。
　　陆小凤摇头道，“这闺女太规矩了，规矩到我都觉得她和别人不亲。”
　　花满楼道，“令千金小小年纪恪守礼教，知书达理，在寻常闺阁中可成典范。怎么到你这儿，反而落得个与人不亲近的牢骚。”
　　陆小凤苦笑道，“也是。她还小的时候，我和她娘闹变扭，有几年没空理会她。待我和她娘回来之后，她已经学成这样拘谨的性格，我是怎么也改不了她。她娘却十分满意，对蛇王谢了又谢。”

　　花满楼思忖了阵，方问，“那……令千金可也会秘术？”
　　陆小凤一愣，将手中酒瓶放回了桌上，道，“灵犀自小除了对书本比对人感兴趣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同之处。”随之，摸了摸两撇胡子，反问花满楼，“过目不忘，算神童，还是秘术？”
　　花满楼展开扇子，微笑道，“自然是神童。”
　　陆小凤耸了耸肩，“那便是不会了。”

　　花满楼拿着扇子在手中把玩，道，“尊夫人曾说，杜氏血脉，都或多或少遗传了秘术的异禀，有些幼年便能看出倪端，而有些可能一生都与普通人无疑。”
　　陆小凤举起一杯酒，道，“我只希望我的儿女都与普通人无疑，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花满楼闻言，对陆小凤道，“近来江湖还算太平，你是否在担心那个神秘人还会趁机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陆小凤点了点头，“确实不得不担心。虽然听到的都是平静的消息，但我知道这平静不会过得太久。”
　　花满楼问道，“对于那个神秘人，你就没有什么线索？”
　　陆小凤道，“这一年来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就好像幽灵山庄花寡妇柳青青和我说的人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样。当初，我答应为他所用，他就把泉深送还我的身边。我一直以为那是绝不可能，可没想到，泉深竟是真的叛出。”

　　花满楼闻言，沉吟道，“其实并非没有线索，只是你没有深究罢了。”
　　陆小凤苦笑半响，由衷道，“她既然已经回来，我并是全心全意地选择相信她，相信她是真的叛出，和那个神秘人再没有关系。”
　　花满楼道，“可那个神秘人却再没有出现。”
　　陆小凤微蹙眉头，担忧道，“这是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如此拥有庞大计划步步谋算至极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且不提那神秘人有何阴谋。”花满楼道，“单说这一年，我也查探到与陆夫人一样身怀秘术之人，最开始我家商队在西域确实访到一名古稀老人，老人说在他年幼时，西域曾有一名巫医，懂得起死回生的法术。”
　　陆小凤疑惑问，“你怎么知道巫医懂得是秘术呢？”
　　花满楼含笑道，“你且听我讲下去。老人七岁那一年，母亲得重病死了，父亲变卖了所有财产，去大漠里求那名巫医救回她的妻子。可巫医不同意，说若要人起死回生，是会遭天谴的。于是，老人的父亲便在大漠里跪求了巫医三天三夜，差点把自己也给渴死在大漠。巫医最后无奈的答应了，给老人的父亲两枚药丸，一枚是给他死去的妻子，一枚则是给他自己的。巫医说只要这两枚丹药同时服下，他的妻子就能活下来。老人的父亲虽然不明白，要他的妻子活下来为什么要他也同时服下药丸，可老人的父亲还是照做。三日之后，老人的母亲果真活了过来，可老人的父亲不见了。老人和母亲找遍所有的地方，却是谁也没见过他。待过了十多年，老人长大成人，就在他娶了妻子的第二天，忽然在家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父亲，父亲却一点也没有变老，还是当年离开的样貌。可他对待妻子和儿子都很冷漠，就和不认识一样。老人的父亲对家里人说，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他违背天择多年，如今也要带母亲一起走了。家里人当然不同意，可老人的父亲说，他和母亲一起离开，可以避免家中的人一起遭到天谴。家里人害怕也无奈，只好让父母亲离开了。”
　　陆小凤听完，深深道，“起死回生的药丸？”
　　花满楼高深道，“若是单凭这点，还不算和秘术真正搭上关系。”
　　陆小凤吁气道，“你继续讲。”
　　“若干年，老人去大漠经商，被马贼打劫绑在大漠，想要活活晒死他。这时，是老人的父亲出现，救下了他，父亲还是当年的样貌，所以老人还是认得他。这次，老人怎么都不肯让父亲离开了。父亲也终于不再是当年冷冰冰的模样，和他嘘寒问暖许久。过了许多天，父亲才对他说，当年的巫医给他的两枚药丸，一枚是让人起死回生，一枚则是让人忘情绝爱。当年他的失踪，其实是巫医带走了他，让他成为自己奴仆。巫医不但有世代家传的医术，还会很多奇奇怪怪的法术，例如把他困在一个怎么都无法逃脱的绿洲，又或者日行千里，从大漠一夜之间就穿行到京城，巫医有个孙女还会听懂虫子的语言，可以操纵毒虫。老人很惊奇，觉得巫医一家或许是神仙。然而老人的父亲说，巫医是个凡人，他一样会经历生老病死，也一样无法预知命中灾祸。巫医一家的灾祸是在内部引起的，起因就是为了夺得记载家传医术的一部书，在巫医的晚年，几个儿子自相残杀，最后一个得胜的儿子手上沾满了手足的鲜血，巫医愤恨非常，便亲手了解了他。从此，巫医的身体一蹶不振，临终前一直自悔是报应，于是放了老人的父亲。”
　　陆小凤沉吟道，“起死回生之术，还有忘情绝爱的药丸，那些分明是杜家《医经》所记载的。”
　　花满楼道，“还老人口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法术，也与陆夫人的控水之术一样玄妙非常。”
　　陆小凤笑道，“可是杜家起源是岭南的杏林世家，一面是西域，一面岭南，两者相差可不止几千里。”
　　花满楼道，“虽是相差不止几千里，但两者最可靠的线索联系便是秘术与《医经》。”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问花满楼道，“《医经》只剩下半部，你家六童手上就有，可真学会了什么起死回生的医术？”
　　花满楼晒然一笑，“起死回生之术那倒不至于，就是研制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丸。”
　　陆小凤点了点头，也是付之一笑，道，“可见这《医经》确实是一部宝书，只是要看落在手上的人对医术的悟性怎样了。落在西门吹雪手中，尚能制出一味忘情药。落在庸人手中，可能一辈子就是一部旧书。可叹，唐门咎由自取，一门败落，究竟争的是什么啊。”

　　腹中多了几许黄汤，陆花二人也生出一些感慨。
　　陆小凤由衷道，“过去几年，白马过隙，有分离有团聚。缘起就该惜缘，我实在是喜欢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又昵看温润公子样的花满楼，道，“花七童，你生得也不差，怎么到现在仍旧是孑然一身。”
　　花满楼波澜不惊，只是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陆小凤一样桃花旺。”
　　陆小凤闻言，心中舒畅，却郑重添了一句，“其实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花满楼抚掌笑道，“好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

　　花满楼喝醉了。

　　陆小凤帮他安排在一间栽满鲜花的院落中，一如同他的百花楼，芬芳四溢，群芳斗艳。
　　花满楼有一个本事，就算是喝醉了，他的脚步仍旧像常人一般走得颇有章法。陆小凤对他说，“我在你院里种了许多花，好多连我自己数不过来，你就寻着花香慢慢找去吧。”
　　这对花满楼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他顺着香气，很快找到了院落，院门并没有关紧，推门而入，他的心情越发好了。确实是种了许多花品，看得出主人家十分看重此处，有几株还是珍贵的名品，这些花终日需要有经验丰富的花农栽培，才能长得如此之好。

　　花满楼置身在花丛中，神情愉悦，笑意恣然。

　　月洞门出现了一个桃红色的衣裙的美人，身上罩着白色大氅，背后垂落一袭瀑布般的乌黑青丝，发髻简单，却容丽超凡，俏生生地立在此处，便似一轮圆月皎洁明亮。
　　花满楼伫立不动，他自然觉察出是一位美人贸然闯入了自己的院子。

　　上官雪儿眼角弯弯，灿如星辰，今日心情特别好，走起路都带着一阵风。
　　花满楼此时已嗅到，在百花香气中，美人身上传来微醺的酒香，那仿佛是陆小凤私藏的珍贵好酒，记得陆小凤曾与他吹嘘，就是昔日南平王府的酒窖也寻不得这样的琼汁玉酿。
　　可他没有出声，对方却用一把夜莺动听的声音，笑吟吟地对他说，“花满楼，原来是你啊。”

　　花满楼一惊，耳边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惊回了数年前春日里的百花楼，一名少女为了躲避追杀，狼狈而惊慌地躲上了百花楼的场景。

　　上官雪儿见他沉默不语，便自顾自笑着说，“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上官雪儿啊。”
　　花满楼仿佛面前站着的是数年前的那名少女，对他说，“我的名字是上官飞燕，燕子的燕。”

　　上官雪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院中的百花，甚是惊喜也甚是埋怨，道，“哇，这么多漂亮的花，师傅真是待客有别。我那么多年没回陆庄了，也没见师傅专门给我准备这么好的院子。”
　　花满楼回过神来，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与曾经记忆最难忘的声音叠合在一起，心中纵有百般滋味在翻腾。

　　上官雪儿俯下身，朝身旁最近的一株水仙轻轻嗅了嗅，懒懒地说，“都说北地严寒，其实比起京城还是暖和的。但培养这些花也不容易，不知师傅师娘花了多少心思的。”
　　花满楼沉默许久，终是发声，道，“其实只要有心，培养这些花，费不了什么功夫的。”

　　上官雪儿轻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对花是像对情人一般好，这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
　　花满楼强忍住心中波澜，面上露出如寻常不变的笑意，道，“如果你想学如何栽培这些花，我可以教你。”
　　上官雪儿一扬眉，道不尽的明艳倾舍，笑着答应道，“好啊，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