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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六章 孤城远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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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几扇门同时敞开,手持刀枪兵器的御林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宫殿。大内总管王安和平南王等人的尸首倒在地上,皇帝却安然无恙,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怀中还有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此男正是失了踪的紫禁之战的主角之一,叶孤城。
魏子云为首的四大侍卫,簇护到皇帝的周围。皇帝只穿明黄中衣,面色从容,威仪如常。魏子云率其余三大侍卫跪地请罪,“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叶孤城则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无数的军械对准了他,剑在鞘中,可谁也不敢忽视。
叶孤城不动,众人更不敢动,剑中之圣的名号不是假的。人群中慢慢撤开一条路来,一双黑色靴子迈步慢慢走到叶孤城身前。
叶孤城轻轻地昂起头,陆小凤已经蹲下了身,自然看清了躺在叶孤城怀中的女子,正是自己寻遍太和殿也寻不到的妻子杜泉深。
陆小凤看着妻子的睡颜,眉头紧蹙,语气却平和地喃喃道,“你为何一直固执?你想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拦住你,可你不告诉我,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叶孤城道,“她没有死。”
陆小凤冷冷瞥了他一眼,伸出臂膀,接过昏死过去的泉深。叶孤城没有不奉还人的理由。两人的动作都轻微而细小,如同真的怕惊醒泉深一般。
陆小凤自始至终都未和旁人多说一句,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怀中横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步走出皇帝的寝宫。
魏子云开口喝道,“陆小凤,你夫人今夜胆敢闯入皇上寝宫,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
皇帝望着他们夫妻二人离开,正色道,“魏子云等四大侍卫听命。”
魏子云等四人持剑低头称是。
“今夜是陆夫人前来护驾,否则朕早遭遇不测,今夜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容再与他们夫妻计较。”
魏子云等人面面相觑,圣上旨意意在如此,无人敢不从。
陆小凤走出大殿,西门吹雪和老实和尚等一干人都站在一处宫门前等候。司空摘星率先冲到陆小凤身前,一面抓过泉深垂落在外的手号脉,一面焦急地问,“陆小凤,到底怎么了?”
陆小凤面色沉重抱紧自己的妻子,在黑夜的皇宫内犹如一座沉默的雕塑,其他人也围上前来诧异非常。
陆小凤在众人中直直看向西门吹雪,沉声道,“救她。”
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坚定道,“必然。”
泉深面容虽显憔悴,神色尚算安然,如同正常睡去的睡颜般。
西门吹雪号症了一阵,眉头微微挑起,似乎遇到了什么古怪的症结。
陆小凤还未问,司空摘星就忙道,“是怎么了?”
西门吹雪摇头道,“不是中毒。”
陆小凤身形正了正,如同松了口气。
西门吹雪道,“她似乎让人用奇特的方式,隔空击中昏睡的穴位,但又不经是想让她昏过去,好像还有其他的目的……”
陆小凤蹙眉问,“什么目的?”
西门吹雪道,“还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探明究竟。她之前是有人用真气护住了心脉,会比原来昏迷醒得更快。”
陆小凤下巴抵住泉深的额前,道,“天快亮了,我们出宫。”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道,“好。”
司空摘星往前开路,木道人、古松居士与陆小凤夫妻交情匪浅,自然跟着一并出宫。留下一些与他们并不相熟的人还在面面相觑。老实和尚顿了顿,喃喃道,“这就出宫了。”
严人英持剑不语,远远看着陆小凤几人离去的背影,深有所思。
老实和尚道,“今夜注定令人毕生难忘。”又对年轻的严人英道,“没看到两大剑客对战,是不是有些失望。”
严人英目光灼然,似有所悟然,微笑道,“不。晚辈并不觉得失望。”
老实和尚道,“你倒是宽心。”
严人英道,“江湖,终归人的江湖,人心如何,江湖便是如何。从前,我掌门师姐道,江湖必有真情意,只是众人眼中太过看重名利,所以情意二字并不再轻易可见。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认真去想这些道理。”
老实和尚连连点头,称赞道,“贵派掌门年纪轻轻,能有此领悟实在不错。也难怪她有勇气临危授命,只身挑起你们峨眉派的大梁,贵派重振声威,也是迟早的事,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严人英感激一揖,面朝陆小凤他们的方向,追上前去。
老实和尚昂头看着头顶的圆月,拍着自己照得发光似的脑袋,长叹道,“早知道就不出手了,连决战都没得看,实在亏了啊。”
陆小凤到底没能出宫去,魏子云带着一队人马提前在宫门前截住了他们。
“陆小凤,奉皇上口谕,尔等还不能出宫。”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是要逼我们动手。”
司空摘星、木道人等人各自手持兵器,一派严阵以待的气势。
西门吹雪和木道人乃当今用剑高手,就单单是其他人何尝不是当今高手,魏子云用大内兵马去对抗他们,也没有取胜把握。
于是,魏子云面色僵了僵,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司空摘星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魏子云抱拳道,“明日上朝,天下皆知今夜谋逆之事,平南王谋反其罪当诛。陆夫人救驾有功,理应受赏。而且,圣上还有一事,当今江湖唯有一人可断。”
司空摘星道,“你不让我们出宫,到底还有什么事情?”
魏子云沉吟,“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各位今夜前来,无非为了一睹当今武林剑圣剑神一战。”
西门吹雪站了出来,问,“当如何?”
魏子云道,“圣上口谕,命罪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太和殿上如约一战,无论战后结果如何,叶孤城必饮毒酒而死。”
陆小凤怀中还横抱泉深,不由苦笑道,“当真是有幸,还可亲眼目睹此战。”
即便是能再看紫禁决战,但经此一夜,众人心情复杂,对此战不复原来期待殷切。
唯有身后远远的玉带河处,有一名和尚在欢声鹊起,抚掌大声道,“好啊!我这缎带终于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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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深秋却还不是隆冬,气候变得冰冷。
太和殿顶端,叶孤城立在如层层水纹叠盖着的琉璃瓦上。
这一战世人瞻望敬仰。
剑神剑圣,都是武林流传的神话。
因为至高无上,所以人才会觉得是神是圣。
如果他们不再是神话,如果人心里有了情,此战还有意义吗?
一段情,确实是如饮水一般,冷暖自知。
西门吹雪还未来,只有陆小凤站在叶孤城的面前,勉强支起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便在琉璃瓦上坐了下来,动作洒脱不羁,心情却未曾放松。
叶孤城凝视了他一阵,问,“陆夫人如何?”
陆小凤转过头,露出古怪的神色道,“让人惦记着自己的媳妇不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情。”
叶孤城默了一下,“是她令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并非是我对她有何……图谋。”
陆小凤晒晒地看盯着叶孤城,“叶城主出言解释,我本该相信。奈何啊……”
叶孤城问,“奈何什么……”
陆小凤长声一叹,“奈何你比我英俊又有钱,长得白净又爱穿白的,我怎敢轻信你的话呢。”
叶孤城如何听不出陆小凤是在暗骂他,轻笑道,“叶某想不到竟有一日会见识到陆小凤吃醋。”
陆小凤道,“我也想不到幕后的人会是你。”
静了半响,叶孤城道,“我谋算了许多年,为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陆小凤道,“可惜再完美的计划还是有破绽,我想不通你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想走这样的狭路?”
叶孤城反问他,“看来陆夫人没告诉你实情?”
陆小凤心虚道,“夫妻间还是有些秘密好点。”
叶孤城笑了,笑意淡淡的温暖,不似西门吹雪的笑容犹如春回大地,却笑得很似一个凡人,简单会心的笑。
陆小凤怔了怔,道,“你和西门吹雪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什么令他变得似一个人?西门吹雪是因为孙秀清,叶孤城又是因为谁?
叶孤城昂头望月,紫禁城的月色清冷肃穆。
叶孤城道,“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
陆小凤道,“可这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叶孤城缓缓道,“我曾也动过情。”
陆小凤问,“那人呢?”
叶孤城道,“走了。”
陆小凤暗自喘了口气。
叶孤城又道,“我已经忘记最初对一个人动情是怎样,可当她出现时,我把遗忘的事情都悉数涌了回来。”
陆小凤问,“你说的又谁?”
叶孤城道,“杜泉深。”
陆小凤霍地站了起来,极其严肃地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道,“她不足令我动情,只是令我想起。”
陆小凤问,“你说的到底和我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叶孤城反问,“你听说过杜家长女?”
陆小凤犹如茅塞顿开,一连串的线索摸索着联系了起来,嘴角慢慢有了笑意。
叶孤城道,“杜泉深不愿告诉你,恐怕也是担心涉及皇室内闻,你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陆小凤,可朝廷终究是朝廷。”
陆小凤心中暗想,难怪一直千方百计会寻不到杜鹬纹,原来是冒名顶替了秦相之女。如此算计,篡位之举怕是在几年前就有了,但那时未知何故失败,秦妃自缢,秦相伏诛,秦家上下满门抄斩。
陆小凤脱口而出,“杜氏长女是你……”话一出口,便阖上双唇。
此等皇家秘史,确实提不得。
只是,陆小凤略略吃惊,令叶孤城动情之人,竟是杜鹬纹。
叶孤城犹自问陆小凤,“神有感情?”
陆小凤不由答,“没有。”
叶孤城悠然道,“杏林中有一种忘情的药,多年前我服下,不料竟失效。整个计划周密巧妙,即便是你陆小凤也看不穿……但在当权者眼中,只是滑稽无知的玩笑。那一刻,人在王权之下是如何渺小卑微。江湖中的神话,在庙堂中仅是一家笑谈……”
陆小凤没有细问下去,很多事情叶孤城不会再说,那边不需要再问。
“还是有一个问题……杜鹬纹,如果重来一次,你可会由她进宫?”
“你知道,一切不可能重来。”叶孤城清楚地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陆小凤闻言,微微一笑,但这笑容有着些许的苦涩与唏嘘。
从前的叶孤城比起西门吹雪更加骄傲更加冷酷,他始终不知何为情,也不会因情而动,只有内心空无一物的人,才能练就绝世的剑术。
如今,这一战还会什么意义?
皇城月色庄严而肃穆,深秋破晓的迷雾深锁着紫禁城。
这里是至高王权统治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国家的心脏,万民俯首,君临天下的地方。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惊天地泣鬼神,太和殿的殿顶也由双方势不可挡的剑气冲击,破凹陷下去,两人也随瓦砾焦土一并跌入了大殿之中。
叶孤城是如何被刺中的,谁也没看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交手几百招,必是有一招刺入了叶孤城的胸膛。
那一刻,泉深自紫禁城的另一端宫殿的暖阁中,霍然惊醒。
她的心在激烈地跳动,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与悲伤,这比她知道秦妃就是自己的长姐,长姐早在数年前自缢身亡的事实,还要心殇与沉痛。忽然之间,她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一代剑圣的死去,意味着一桩封尘的旧年往事的从此永远地沉淀。
到底是什么,为何她会觉得如此心疼不已,分明叶孤城是自己的仇人啊。
在梦中,青山雁过,东风袭来,玉立长身之人,身影伫立于水岸边,坚毅似山脊。
他一袭白衣,回眸含笑,笑意中是从未有过的潇洒自若。
他道,“既是故人,特来告辞。从此一别,天下再无牵挂。”
自己明明还想问什么,声音似给夺去,却始终没能说得出口。
最后,他登上了一叶扁舟,衣袂蹁跹,浩浩然如成仙御风,再无转身。只徒留声音在梦见的山谷内盘旋回荡,“故人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