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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景仁五年(修) ...

  •   景仁五年,被逐出皇城的徐景良身穿盔甲,骑着一匹威武凌然的战马重返皇宫,他回头看到万千子民臣服于脚下,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没听够,再说一遍。”徐景良一手拖着沉重的脑袋,一手持笔,双目紧闭,喃喃自语。

      “什么?没听够?”近身护卫梁思苑捧着书简跪拜在案桌前,清了清嗓子重复道:“陛下,这些是明太傅草拟的奏章,请陛下批阅完毕。”

      徐景良闻声便从睡梦中惊醒,什么啊,方才骑在马上威武雄壮到不行的情景居然只是一个梦……当皇帝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三年来,自己作为一个虚君,浑浑噩噩当着苏丞相手下的傀儡,逆来顺受地服从丞相的所有安排,连奏折都不曾经手过,最多只是太傅虚拟的奏章,让自己假模假式地批阅一遍。

      徐景良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腻于声色,空虚浮躁,自然没有耐心用这种假奏折来打发他的百无聊赖。既然安排他做一个乖乖听话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何必每日再送这些枯燥乏味的假奏章恶心自己?一气之下,捧起那几本黄色奏折,径直朝跪在几米外的梁思苑扔去。

      梁思苑敏捷地侧了侧身子,奏折擦身而过,掉落在了梁思苑的脚后。

      他还敢躲!徐景良一愣,勃然大怒。虽说自己没实权,但对于这些犯了龙颜的狗奴才,他还是有能力处置的,一拍桌子冷然道:“常言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也配躲朕的奏折,不过是苏允养的一条狗,还真以为可以骑到朕的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梁思苑知道徐景良虽然被苏丞相控制,表面温顺但此人背后并不老实,一天要骂苏丞相一百八十遍不说,还常常把气撒在苏丞相的心腹身上。奈何徐景良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苏丞相对他也一笑置之。而梁思苑作为丞相的手下,自然遭到了徐景良的怨恨,却没想到此人戾气如此之重,只是日常小事,也要发一顿肝火。念及此处,梁思苑觉得可笑,不卑不亢道:“臣下以为,陛下方才所言并非天子之怒。而是暴君之怒。”

      “什么?”徐景良被三言两语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正眼瞅了瞅梁思苑,此人垂着头跪在七步之外,依稀可以看出他的面目婉约冷淡,皎白如月,那缕紫红色的束发与他的绯色官府尤为匹配,而他自带的阴柔气质又与后宫的妃子截然不同,就仿佛……徐景良在脑海中搜罗了一遍,竟找不出与之相比拟的词语,只是呆呆看了须臾,直到那人微微仰头,犀利的目光与自己径直相撞,徐景良才恍惚回神,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苏丞相的手下?”

      梁思苑一阵汗颜——这个问题明明前日才刚答过,可见陛下不但性格喜怒不定,还常记不住人名字,也对,徐景良虽无实权,但也丝毫不妨碍他端出一副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腔调。只好忍着不耐烦答道:“臣梁思苑,时年十七。承蒙苏丞相提拔,任御前四品护卫一职。呃……陛下,前两天臣陪同狩猎之时您刚问过我姓名……”

      而且是一模一样的介绍……

      徐景良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答复,梁思苑微微抬头,竟然发现他又困倦地合上了眼睛,垂着脑袋一颤一颤的。于是糟心地拾起那几本扔在地上的假奏折,走到徐景良的书桌前,“啪”一声重重放在他手边。

      徐景良闻声又从困顿的浅睡中惊醒,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书桌前的梁思苑,只听他理直气壮道:“陛下,太傅再三叮嘱这几本奏折要仔细批阅。”

      “废话!朕何时有过怠慢。”徐景良怒意未消,“梁护卫可还有事?”

      梁思苑回道:“无事。”

      “无事还不快退下。”徐景良打着哈欠松松懒懒地骂道。

      梁思苑可不是挥之即去的人,温温吞吞地激道:“太傅还说,陛下前几日的奏章还未曾交给他过目,特派臣下……”

      “够了!”徐景良再也没耐心跟他磨叽了,暴躁把刚捡起的奏折再次推落在地,一腔怒火地指着梁思苑的鼻子怒然道:“去告诉他,这些假奏折朕不会看的,劝他老人家休要再对朕寄予厚望了!”

      梁思苑装没听到似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徐景良显然受到了挑衅,正要发作,突然想到他敢这么无所顾忌地装聋无非是因为仗着苏丞相在后面给他撑腰,狐假虎威罢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边恨这帮奴才狗仗人势,竟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一边憋着一团怒火忍气吞声,咬了咬下|唇道:“罢了,朕忘了梁护卫是苏丞相身边的人,朕自然差遣不动的。朕自己去!”说着气势汹汹地去找太傅理论。

      梁思苑见状,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而后也随之跟了出去。

      这几日太傅把自己关在经学院,正忙着修订前朝史记,难为他还要抽空为徐景良草拟假奏折。徐景良查了记录,太傅果然还呆在经学院里面,一脚踹开紧闭的木门,愤愤不平的话语刚到嘴边,却被眼前一片狼藉的惨象惊吓到失声。梁思苑在门外见他有点虚晃的背影,忙上前查看,竟看到经学院的书架压在太傅身上,书卷铺了满地,而太傅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面相狰狞地趴在血迹斑斑的地上,他的背后中了好几剑,此人剑法精准,每一剑都让人无可招架,甚至无可躲藏!

      徐景良踉跄地扶着门柱子,捂住嘴巴,摇头惊恐道:“怎么会这样子!这是何人所为!”

      梁思苑见状,不紧不慢地问道:“陛下面色惊恐,莫非晕血?”

      徐景良摆了摆手,走上前跪到太傅的尸体旁边,颤抖地伸手合上了太傅的双目,喃喃道:“其实太傅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年迈书生罢了,为何要如此残忍,非取他性命不可!最可笑的是,太傅已然遇害,朕来找他却只是为了争执……”

      梁思苑见徐景良一反常态,尤为沉痛的样子,这是陛下十分少见的神色。他第一次得出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结论——陛下并没有表面上那般铁石心肠。于是他安慰地抚了抚徐景良的肩膀。

      徐景良却厌恶地把肩膀上那只手推开,一边念念有词:“朕庸碌无为,任人摆布,但朕不瞎,并非看不出谁是唯一忠诚之人。人人都视朕为傀儡,只有太傅不曾放弃朕……只是朕志不在此,白白令人失望……”

      “倘若太傅泉下有知,听到陛下此番肺腑之言,必定倍感欣慰。”梁思苑坚定地对他说。

      徐景良突然站起,失落落地走到门外,嘱咐道:“梁护卫,传朕旨意,厚葬太傅,并替朕重金抚恤其家人。”

      “什么?就这样?可是,太傅死得不明不白,陛下不想查清楚么?”梁思苑提醒道。

      “查?”徐景良一阵冷笑,“朝中全是丞相党羽,只有太傅洁身自好。太傅一日不死,丞相一日不得安生,真相显而易见,追查还有何意义。朕对太傅虽有感情,但朕独善其身惯了,何必再为一个已死之人招惹当今万人之上的丞相?”

      “但是……”

      梁思苑想辩解些什么,却看到徐景良方才少见的悲痛情绪,从他的脸上,从他的眼神中,从他举手投足间转眼消逝。离开那扇经学院的门,他又扮回了原来那个昏庸无道的傀儡皇帝。

      他为何要假装?难道他在隐忍?如果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他又为何连查都不查就武断丞相就是刺杀太傅的凶手?他的武断也是装出来的吗?梁思苑突然一惊,他知道了!徐景良并不是不想追查真凶是谁,而是他希望真凶是谁!回去的途中,梁思苑一路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此时梁思苑的身体往前一震,轿子停落在地,到家了。他被搀扶着下轿,见到府中三三两两的仆人一刻不停地擦拭着桌椅,丫鬟素素上前恭迎,笑语盈盈道:“大人回来了。大人,苏姑娘已在客堂等候多时。”

      “知道了。”梁思苑一身疲惫地脱下官府,卸下刀剑,全然交给丫鬟素素。随意披了件白衫前往厅堂。

      苏小姐是个蒙着面纱、眉目清秀的女子,梁思苑自从投靠苏丞相后便立刻结交了丞相千金,也就是这位苏小姐,几乎是依靠着她的裙带关系一步步高升的。然而颇有意思的是,苏小姐从不让梁思苑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是每天以面纱示人。几番接触后,梁思苑了解苏小姐的脾气、性格、以及种种小女孩心思。然而对于她的面目,却是十分模糊的。

      “苏小姐雅兴,屈尊寒舍所为何事?素素,还不快给苏小姐上茶。”梁思苑急匆匆地来到厅堂,又急匆匆地招呼道。

      苏小姐摇头道:“茶水就不必了。梁大人,我来是告诉你,太傅遇刺一事家父知道了,他很不高兴。”

      “哦?最大的政敌已然不在,苏丞相应高兴才是。”梁思苑与之相邻而坐,端起一杯青瓷茶杯低头泯了一口。

      苏小姐一副了然的样子斜眼看着他,“家父主动上奏陛下彻查此事,可陛下却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苏丞相确定要朕深究下去?言外之意,家父才是幕后主谋。太傅颇受百姓拥戴,他的死并非小事。陛下若不愿追查出主谋,那么朝廷的局面必然对家父不利。梁大人,不妨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此事是大人所为。”

      梁思苑心虚的眼神一闪而过,然后继续优雅品茗,吹着微烫的茶水缓缓否认道:“苏小姐,何以见得太傅之死与在下有关?没有证据,不可乱讲!”

      “其一,倘若陛下稍加留心,定会发现梁大人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太傅的人,不是么?”苏小姐微笑着,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

      “在下确实偶遇太傅,他托我把手中刚拟好的奏折交给陛下。怎么,在下好心帮忙,倒成了疑凶?更何况,在下刺杀太傅,有何动机?”

      “这便是其二,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梁大人是我向爹爹引荐的。然而想成为我爹的死士并不容易,据我所知,大人并未通过我爹的考验,而是答应了他一个苛刻的条件——”她顿了顿,瞟了一眼梁思苑故作淡定的反应,又不急不慢地开口道,“那便是,一个月内,夺取兵权。”

      这个女人的声音软软懦懦,甚为可人,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步步紧逼,这一点跟她爹很像。梁思苑的眼神划过一道冷冷然的杀气,又转瞬变为笑意,微微扯了扯嘴角道:“什么?杀了太傅便能帮丞相夺取兵权?他只是个文人罢了。”

      “梁大人先别急着否认,我要说的第三点便是,我因好奇去了经学院,在满地的狼藉中意外发现了这个。”她从袖口取出一块稍稍破损的半块玉佩,背面写着“林夕”二字。

      梁思苑大为惊恐,伸手便想去夺,却被苏小姐紧紧握住,缩回手往胸口一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胡闹!”梁思苑蹙眉道,“这是郭将军义子林何夕的信物,若是上呈陛下,郭家必受牵连。难怪陛下至今还未觉出蹊跷。苏小姐,只有你知道我有林何夕的半块玉佩,既然你明白我的用意,何不顺水推舟,扳倒郭将军一家。此事对苏丞相、亦或是对在下均无害处。”

      “你终于承认太傅是你杀的了,一不做二不休,这果然是梁思苑才做得出的事情。”苏小姐不禁感慨,“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太傅,再悄悄嫁祸给郭安将军。一来为家父大计铺平道路——既扫除太傅这个眼中钉,又掌握了大部分兵权。而梁大人你,也自然得到了爹爹的垂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指日可待。一石三鸟,妙哉。”

      梁思苑更为吃惊:“既然苏小姐什么都猜到了,为何还要跑来明知故问?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明明有利于丞相,又为何把这么重要的证据隐藏起来?苏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到底想要什么?”苏小姐含蓄而热烈相杂的眼神望着他姣好的面目,盯得梁思苑怪不自在的。

      “我?”梁思苑没有缓过神来,动了动嘴角,只干笑了一声。那笑靥如一缕紫烟,匆匆一眼便瞬间飘散。只见梁思苑忙顾左右而言他:“茶已微凉,素素,还不快给苏小姐换一杯!”

      苏小姐绵绵的情意全放在话里,而梁思苑的婉拒却在他推辞的表情里。苏小姐亦是冷淡一笑道:“不必了。”一边又失落地起身,“今日与梁大人相谈甚欢,有缘再聚。”

      “我让素素送送你。”

      “不用。”她颀长的背影袅娜地立在那儿,微微侧头道,“我爹有意将我许配给陛下,此事大人可知?”

      “什么?”所以,这便是苏小姐此行的目的?她来只是想知道梁思苑是否对她有意?女人的心思简单而复杂,梁思苑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其实只是了解如何利用她而已。此刻,思苑的脑袋嗡嗡的,竟然不知如何招架。

      就在梁思苑郁闷之际,苏小姐已然离府。

      “大人,苏小姐说得可是真的?”丫鬟素素双手抱着梁思苑脱下的脏衣服,落落寡欢地问道。

      梁思苑方才回神,平了平怅然无措的表情回复道:“应该吧。安排自己的女儿将皇后取而代之,这确实像丞相做得出的事情。”

      素素摇头:“我是说,大人刺杀太傅一事。这并不像大人做得出的事情。”

      梁思苑微微一愣,“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素素,朝政之事过于复杂,你不该多问。”梁思苑搪塞道。

      素素一再质问:“我只问你是或不是。”

      作为一个正直温柔善良贤惠的丫鬟,梁思苑对素素无疑是不忍苛责太多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只好谎称:“不是真的。”说完,便随意拿了本书翻阅起来。

      素素是个心细之人,走上前一把扯开怀里的脏衣服,指着其袖口上深色的斑点道:“可这血渍又作何解?大人何时竟也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梁思苑放下书,把心里的委屈脱口而出——“素素,你什么也不懂!”

      素素到底懂不懂梁思苑的用心并不好说,思苑只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是素素心中那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大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景仁五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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