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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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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四号的腹地,还剩下最后一处仍在运作的飞船发射场。
地铁停在了无法更加接近的地方,一群人下车,搀扶着伤员和弱者,沿着早已停滞的扶梯走上地面。
盛锐从地铁车厢里拆下一根扶杆,拄了当拐杖。
祁寒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步态,说:“其实我可以背你的。”
“唔……那样不太好。”盛锐伸过空闲的那条手臂,“你扶着我就可以了。”
朱诺带着两个人,站在通道出口两侧。每走过一个人,他就在那人后背上拍一下,同时报出一个数字。
“97,98,99……”
盛锐仰起头,微眯着眼睛看向扶梯上蠕动的队伍。
“你说,还会有位置容纳我们这么多人吗?”
“我不知道。”祁寒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就我之前看到的情况,不太乐观。”
“是吗……”盛锐眼中转过一抹无奈。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把这些人带到最接近希望的地方。至于最终能不能成行,那不是个人的力量可以决定的。
他拍了拍祁寒的手,“你是技术官,应该有优先权。万一我走不了,你不要管我。”
不料这句话当即被对方顶了回来:“那是我的事。”
过于生硬的语气让盛锐有些错愕,不禁转头看向对方。祁寒目视前方,嘴唇抿得笔直。睫毛把深重的阴影投在碧绿的瞳里,像池塘里纠缠暗藏的水草。
“你在生气?”盛锐观察着他的眼神,“为什么?”
祁寒默然不语。盛锐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他不想回应的问题,没人能从他嘴里掏出答案来。
朱诺数完了人,在扶梯上方打手势。盛锐点点头,被祁寒搀扶着拾阶而上。
有一刻,扶梯前后都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彼此扶持。
“你为什么不怕死?”祁寒突然问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惊慌失措的样子。”
“啊?”盛锐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一想,“大概是因为,我每天都在怕,所以习惯了吧。你知道,一种情绪重复得多了,你就麻木了。”
“也许是吧。”祁寒的声音淡淡的,“但我知道,有一种情绪不会麻木,就是后悔。我不想后悔,所以不要赶我走。”
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祁寒又陷入沉默。
很多年前,母亲跟他道别。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会是永久的离别。然而不管过了多久,他始终记得一个细节:她黑色的长发别在一侧耳后,露出一枚黄水仙的形状的金耳钉。那是母亲最喜爱的一对耳钉,只有在重大的日子才会佩戴。
后来祖父对他说:“你的母亲一定曾经承受着某种我们无法了解的痛苦,她确信这是唯一摆脱的方式。这不是谁的错,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一个不得不如此的理由。我们或许永远也不能理解那个理由,但那一定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祖父对于这件事唯一的评论。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祁寒母亲的只言片语。
但祁寒有一个心结。而且,随着他逐渐理解了一些人事,这个心结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
那一天,母亲跟他道别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隐约感觉到,母亲似乎很希望他挽留她。那类似于一种求救信号,对他说:请别放弃我。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回想那个瞬间。他不知道那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还是由后来的结果倒推所带来的虚假的记忆。但他始终无法摆脱这样一个念头:如果,如果当时他做了点什么,抱抱她,甚至仅仅是一句道别,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和许多已经决定自我放弃的人一样,母亲也在那个短暂的瞬间不自觉地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他敏锐地觉察了,然而自闭和怯懦的天性阻止了他作出回应。
成年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人的一生可以勇敢许多次,但只能怯懦一次。
这一次怯懦带来的悔恨,将会伴随你的一生,让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怯懦的理由。
教官和同伴叫他the fearless,无畏者。
然而在这个世上,真正无畏的人或许是不存在的。
只有神灵生而无畏,剩下的都只是曾经因为怯懦而失去了一些什么,从此再也没有理由怯懦的芸芸众生。
***
学校的钟声令人心烦意乱。
薛垣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思考着今天的课程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祁寒的脸庞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俯身在薛垣的身体上方。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他的面目很不真实。
薛垣的睡意浓重而饧涩,喃喃地嘟囔:“我今天也不想去上课了,你帮我对付点名吧。”
“……点名?”对方的语气很疑惑。
见鬼了。薛垣在心里咒骂一声。下一节到底是什么课?他想不起来,只觉得满心焦虑。
祁寒不说话了,担忧地探了探他的前额。
半凉的温度让薛垣恍惚回过了神。
眼前的人不是祁寒,是祁涟。
自己也不在学校,而在总督办公室旁边的茶歇间。
薛垣揉着头发坐起来,看一眼会议厅紧闭的黑漆雕花木门,舰队高层们还在里面开会。
之前叶白藏嘱咐他,带着祁涟在这里等候。结果等的时间太长,他不知不觉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
“一千一百三十七秒!”祁涟很快地回答。
“正常人会说‘差不多二十分钟’。”薛垣头疼地回忆起,他睡着之前在跟祁涟玩一个穷极无聊的游戏:他随口报出一个数字,让祁涟计算它的阶乘结果是几位数,里面共有多少个零。
“你最后一次说的数字是99999。”祁涟对这个游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我算出来了,阶乘结果是456569位数,里面有68615个0。——我算得对吗?”他像孩子一样急于得到肯定。
“……”薛垣懒得再用计算机检验,胡乱答应着,“嗯嗯嗯算得很对。”
祁涟开心地拿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打开,在上面郑重其事地画了一笔:“五个‘正’字啦。今天晚上你要亲我25下。”
薛垣丢个白眼:“我只说,你算对一次亲一下,可没说今天晚上兑现。”
“哦。”祁涟一点也没意识到对方在耍赖,“什么时候都可以呀。你再说一个数吧,我还想算。”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怕你死机。我可没修过人形电脑。”薛垣换了个坐姿,心事重重盯着那两扇黑漆木门。
他的级别不够进去旁听,但他通过小道消息打听到,鸑鷟那边有了新动向:夏长嬴主动提出谈判。
而且不仅仅是跟凤凰一家,而是同时与其馀的所有舰队共同谈判。
夏长嬴的要求很苛刻:各大舰队的总督必须齐聚一堂,都到鸑鷟的主舰会晤。若有哪一方不到场,鸑鷟将联合其它舰队一起对其进行打击。
这个时候,夏长嬴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目的究竟何在?
而薛垣更关心的是,叶白藏叫祁涟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精致的三层托盘,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圆圆胖胖。
薛垣拿起一只翻转过来,果然在小圆饼的裙边里找到了一个花写字母。
不会认错。这个标记,出自薛家以前特聘的糕点师之手。
总督偶然吃了一次,似乎很有兴趣,每每提及总是赞不绝口。于是父亲隔三差五就会请那个糕点师做一盒上好的点心,自家舍不得吃,打发薛垣送到总督的府邸上。弟弟最爱马卡龙,曾经想偷吃一块,结果被父亲骂到头臭。
时过境迁,想不到如今又见到了它们。数一数,刚好是一盒的总量,正是薛垣上一次拜访总督的府邸时送去的。总督根本连动没有动过,随便摆在这间无关紧要的小茶歇室里待客。
更久以前送去的那些糕点,想必最后的去处也是如此。
薛垣把那只马卡龙丢回托盘里,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时候,所谓的“感情投资”,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不过,也无所谓。
需要投资才能维系的感情,本来也不会长久。
喀嗒一声,那两扇紧闭的木门突然开了。
总督新任命的助理走了出来。这是个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青年,短短的时间内便取代了祁寒的职位。
“你,你,进来。”年轻的助理挑着眉梢,遥遥对着薛垣和祁涟勾了勾下巴。胸前的工作牌上,“林镜-总督特别助理”这行黑体字,隔着老远就闯进观者的眼睛。
有一瞬,薛垣很有一种抄起托盘拍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你很跩啊小子!祁寒在这个位置上待了那么久,也从来没像你这么目中无人。
但一转念,薛垣的心又是一翻——他自己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跟随林镜走进会议厅,薛垣明显感觉到了氛围的古怪。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争论,空气里还留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总督坐在长桌的尽头,双手交握抵住下颔。这么久不见,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头发呈现出斑驳的花白,颧骨高耸眼窝身陷。
听见脚步声,总督抬眸,视线飞快地在薛垣身上一扫。短暂的目光交接,薛垣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询问,还有……微微的赧然。
与憔悴的总督相比,一旁的叶白藏气定神闲,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夏长嬴要求,每个舰队的总督都到鸑鷟的主舰,订立休战同盟,昭告宇内。”叶白藏不紧不慢,“不过,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想把各大舰队的首脑一并控制住。又或者,趁着各大舰队的管理层空虚,发动突然袭击。”
叶白藏停顿了。
总督接着说下去:“所以,我和叶总监谁去鸑鷟,谁留守在家,需要三思而行,以免给夏长嬴可乘之机。”
薛垣静默地等候着下文。这些事情是高层要决策的,不必说与他知道。
除非……
总督继续说:“按理说,我是现任总督,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叶总监认为,这次出行太过危险,应该由他代表我前去赴会。”
薛垣心里隐隐猜着了几分。
果然,总督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祁涟将会成为叶总监的专属护卫官,训练祁涟的工作一直是你承担。你认为,以祁涟现在的能力,足以保障叶总监的人身安全吗?”
会议厅内,十几双眼睛齐齐向薛垣看了过来,神色各异。
薛垣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总督和叶白藏,在争夺这次出使鸑鷟的机会。
此行固然会危险重重,但他们更看重的是隐藏在危险背后的巨大利益。
总督的支持率下降,但仍有连任的希望。他亟需通过这样英雄般的壮举,挽回自己在公众心目中的失分。
叶白藏更不必说。如果他去了鸑鷟,本身就是在肯定,他的身份等同于总督。
可以这样说:谁去了鸑鷟并全身而退,那个人必会成为下一任总督。
高层之间表决的结果,必定是平分秋色。
薛垣只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砝码,却因为站在一架微妙地平衡着的天平上,而戏剧般地成了决定性的力量。
叶白藏和总督从两个方向紧紧盯住他,像钳子的铰接的刀口,把薛垣的神经牢牢钳在中间。只要其中的一片刀口稍一用力,他的神经就会像一根脆弱的铁丝,被剪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