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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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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两旁的景物倒退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完全停下了。
“不行了。”罗德在耳机里说,“车头的障碍物太多,开不动了。你们是不是要撤到车厢里面去?我要打开门吗?”
“不,现在还不到时候。”盛锐又把冲|锋|枪扳回了连发档,“所有人都守在你们的射击位上,打光全部子弹。”
车厢顶上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弹药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有一个虽未说出但却显而易见的残酷事实:车厢顶上的这些人,包括盛锐自己在内,都是可消耗的。
仅靠这么一点人正面进攻,原本就是毫无胜算的赴死。他们的作用只是拖延时间,牵制住敌人的注意力,让真正的突击主力——第二纵队有时间迂回进攻敌翼。
普通人第一次担当统帅时,常常会有一个下意识的愿望:让自己的部下全都在战斗中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这个愿望很善良,但只是愿望而已。
盛锐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打仗不可能不死人。从制定作战计划的那一刻起,牺牲者就已经产生了。就像下象棋,有时候不得不送吃。不放弃一些棋子,就不可能胜利。
钢轨两侧都是全副武装的鸑鷟士兵,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了列车的高速作为掩护,车顶上的人都成了固定的靶子,被弹雨压得抬不起头。
薛域拼命把头低埋在一道金属凸脊后面,子弹在他身下的车门上当当作响。他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涨满了液体,像要涨破眼眶,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射击!别停下来!”有人在身旁嘶哑地吼叫,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薛域一动不动,拿枪的手汗津津滑溜溜,凝聚不起半分力道。冲|锋|枪挂在车厢边缘晃荡,就快要掉到下面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反反复复盘旋。
哥哥会在阵亡名单看到我的名字吗?他会难过吗?
灵魂仿佛离开躯体、径自去了未来,他看到薛垣站在他的墓碑前,对着他的照片哭泣。
一瞬间,他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能让哥哥为我哭泣的话,死了也不错。
但这个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秒,便一闪而逝。薛域猛然看到了钢轨上露出的一截残肢,是不知名者的尸体。
他陡然被一盆冰水当头泼醒。
所谓死者,就是跌到钢轨上去的人。而生者们的列车永不会停留,把他们越来越远地抛离。
就算哥哥会为他哭泣又怎么样呢?他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而哥哥很快就会忘记他,随着生者们的列车去向更远的地方。
小臂的尺骨与桡骨之间忽然传来微微发麻的刺痛。他中了一枪。
我不要死。我不要跌到下面去。
——我不要死!!!
薛域一把抓紧马上就要滑脱的枪,往对面子弹飞来的方向疯狂开火。
他的枪声马上融入到了周围此起彼落的枪声中。这一刻,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疯狂。
鸑鷟军的后方突然乱了。第二突击纵队像两把尖刀,出其不意插|进了他们的两肋。
鸑鷟军一时摸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担心自己被包围,匆忙分散兵力掩护自己的侧翼,阵型大乱。
突然,紧闭的地铁车厢门在同一时刻全数开启,枪|管林立,藏在车厢里的后备战队开始一齐射击。
趁着鸑鷟军的火力被压制,盛锐发布了撤退命令,车顶的人员全部撤入车厢内。
这时,负责从背后捅刀子的第三纵队冒了出来。
第三纵队的人数最少,但却是候补士官中最有经验、最精锐的力量。他们一进入攻击半径,就直扑鸑鷟军的重型武器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拿下。
“第三纵队队长朱诺报告指挥官!”朱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我们占领了重型武器库,是否立刻进攻鸑鷟指挥部,请求指示!”
“收到。开始进攻。第二纵队提供牵制。不用再请求指令,你们自己判断。”盛锐靠在车厢壁上,侧耳聆听外面如潮的人声。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交给运气去决定。
运气站在了他这一边。
从地铁冲入鸑鷟军的阵线到战斗宣告结束,时间只过去了不到5分钟。
这是一场速决战,但在每一个人的感官之中,这5分钟被无限拉伸,漫长得像一场世纪之战;同时又被无限压缩,短暂得如同闪电。
盛锐觉得自己只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朱诺的脸悬在视野上方:“我们赢了。鸑鷟的一个步兵连被我们全歼了!”
“……他们只有一个连??”薛域难以置信地插言。在他的感觉中,对方的兵力足有一个整编师,不,一个集团军群那么多。
“当然啊。”朱诺诧愕地看他,“你难道没听到之前的侦察报告?要是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哪敢轻易动手。”
薛域木然地张了张口,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那么惨烈的战斗,死了那么多同伴,原来敌人只有一个连,只是5分钟。
“清理路障,我们继续前进。”盛锐的声音里透着脱力和虚弱。
他的大腿上中了一枪,用一根布条紧紧勒住。血出得不多,应该没有伤及大动脉。子弹穿出去了,如果伤口不感染,不至于危及性命。
作战时间虽短,然而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后果是偏头疼发作。盛锐眼前冒出大大小小旋转的光点,光点之外的视野一个劲地变暗。
恍惚中有个人在他身旁坐下来,解开他腿上的布条检查伤口。
盛锐忍住头疼睁开眼睛,看见一把雪亮的“疯狗”突击刀正在划开他的衣服。握刀的那只手有着修长的手指,骨节坚硬突出。
那是……
盛锐的心突地一跳,加速得让他想吐。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那只手,稳了稳心神,才顺着对方的手臂,慢慢向上看去。
然后对上了一双深碧色的眼睛。
盛锐一阵晕眩。
所有被压住的情绪一股脑涌上,他趴在祁寒的肩头干呕起来。
“……呕!!”
祁寒扶着他的背,居然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我有这么恶心吗。”
盛锐又呕几下,缓了一口气:“有啊。我不过是想要你一把刀,你就这样吓我。真可怕,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向你要东西了。”
祁寒没有回答,让盛锐靠在自己肩头上。他原本就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况且他和盛锐之间一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只要看见了对方,许多话便不必再问再说。
地铁又徐徐开动了。
其他的人移到了别处,给他们两人留出一小片独处的空间。
盛锐温顺地看着祁寒为他处理伤口。他的忍痛能力惊人,一声也不出。
祁寒俯身,用牙齿咬断纱布,长长的眼睫轻蹭在盛锐的皮肤上,很恬静的一种感觉。
灯光昏暗,混合着汗水和血水味道的空气弥漫在车厢里,还有枪|口散发的硝烟。
刚才发生过的一切仍历历在目。鲜血,火光,以及死亡。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好时机。
但盛锐不想在意那么多。没有谁比他更明白:不是每个“以后”都会到来。
“你过来一点。”盛锐扯一扯祁寒的衣袖,“跟你说句话。”
祁寒附耳到他的唇边,听见他说:“我……”
隧道里的风声掩盖了后面的字音。
但也许,那些字音并不是被风声所掩盖的,而是被另外的一些什么给封住了。
在这昏暗的车厢一隅,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究竟是谁先吻了谁。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这一刻的这两个人,究竟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一个很轻快的吻,像羽毛从唇上拂过,那模模糊糊的触感,甚至还不如彼此呼出的气息鲜明。
但那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吻——如同电影海报上的那对情侣一样的吻。
最先先转过头去的人是祁寒。但不巧列车刚好在这时提速,祁寒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冲,嘴巴磕上了盛锐的牙。
接吻时磕到牙是件很煞风景的事,更何况是双方的初吻。祁寒一时很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臂撑着车厢壁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啊靠!”盛锐捂着嘴呼痛,“这次不算,下次重来。”
“…………”
盛锐的手顺势灵巧地往祁寒大腿上一摸,抽回来时,指间夹着那柄“疯狗”突击刀,另一只手递上祁寒先前给他的那把手|枪。
猫眼里满是阴谋得逞的笑意:“手|枪还你,刀我收下啦,不客气。”
不等祁寒有反应,他小心翼翼将那把刀用布裹了,贴身收好。
祁寒隐约觉得,他低低说了四个字。
好像是……
……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