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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钦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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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禄和明月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梁淑妃缓缓道:“朝廷这次要赈灾,所拨的银两是极大的数目。老实说,陛下对底下的官员有些不放心,必然要派几位钦差下去监督巡察。这个钦差的人选,你们帮忙斟酌一下。”皇帝不管政事许多年,吏治必然堪忧,杨致和匿灾不报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这么大一笔银子,若是落不到实处,反而肥了贪官的口袋,这是梁淑妃断断不愿意看到的。
选派钦差大臣是朝廷的大事,梁淑妃久居深宫,不曾结交大臣,除了几名宰相略有印象外,其他人几乎是一无所知。梁淑妃身边的人除了宫女就是太监,明月和王福禄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她也只能找他们商量了。
王福禄听到这事眼前一亮,立刻拍马道:“皇上真是深谋远虑,洞察先机。娘娘无时无刻不为陛下筹谋,实在是令奴才感动。”
明月年纪不大,却是老成持重,“此事重大,还请娘娘慎重裁量。这事儿要传扬出去,恐怕会招来非议。”
梁淑妃自然明白明月的意思,她素有专宠,梁氏一门在朝中亦极显赫,本已是举朝侧目了,此时若又伸手朝政,恐怕那些笃信孔孟之道的朝臣定然会不依。然而,进一步固然是惊涛骇浪,原地踏地肯定会尸骨无存,一无所有。当你被逼入了绝境,除了往前冲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替我着想。可是——”梁淑妃语声虽轻,态度却极坚定,“我心意已定,你不必再劝了。”
明月低声道:“是奴才见识浅陋,多虑了。”
梁淑妃知道他们心中或有顾虑,又说道:“你们是我最信重的人,在我面前,直抒胸臆即可,即使说错了,我也断不会怪罪。”
明月想了想,才道:“奴才一直都在宫里伺候,宫外的那些大人所知不多。奴才真的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人选,请娘娘恕罪。”
明月平时侍奉得体,对宫中的掌故如数家珍,她待梁淑妃一向忠诚无欺,不知道的事情绝不信口胡诌,这样的做事态度更得梁淑妃赏识。梁淑妃点点头,安慰她道:“不要紧,这事是难为你了。”她略转过头,问王福禄,“你也说说看。”
王福禄却是事事都迎合梁淑妃的意思,梁淑妃但凡略出喜好的苗头,他却都抢先一步将事情办好了。这样的人谁不喜欢?王福禄这么体贴办事,果然得到了梁淑妃的重用,最后将他提拔到了首领太监的位置。方才梁淑妃找他们商量钦差的人选,王福禄非但未觉得不妥,相反心里还很高兴,发财的机会来咯。他是宦官,因为身体上的部分缺失,反而对财富有了狂热的追求。
“奴才觉得户部侍郎刘正和是个极好的人选。”宫里的太监时常有出宫的机会,是以王福禄和朝臣倒是有些来往。王福禄把与他交好,拍他马屁的官员都拎出来,自己先筛选了一遍,最后方选定了刘正和。钦差大臣品衔不宜过低,户部管库银,刘正和是正二品的户部侍郎,他当钦差,名正言顺。当然,对于王福禄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浙江百姓就算卖儿卖女,逃离家园,又与他有何相干?王福禄不过是觉得刘正和这人没什么架子,对自己更是执礼甚恭,是个极上道的官员。倘若自己事后暗示他,这个钦差大臣的位置是他保荐的,刘正和自然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梁淑妃踱着步子斟酌道:“刘正和?这人精明强干否?操守又如何?别到了地方反而被糊弄了。”
“户部的官员没有不精明的,操守上也信得过。”王福禄极力保荐,他见梁淑妃仍然心存疑虑,画蛇添足道,“他是梁相提拔上来的,娘娘大可放心。”
正是最后这句自作聪明的话反而让他露出了破绽,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昨晚梁淑妃已对梁玉京的能力起了疑心,此人既是梁玉京提拔上来的,那么多半靠不住。眼下赈灾是头等大事,梁淑妃素来聪慧,她进一步想到,王福禄举荐这个人,多半是在拍自己和叔父的马屁。
梁淑妃心里既失望又气愤,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围绕的这些人,忠诚度或许没有问题,但其中能帮自己出主意,办大事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方才有言在先,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怪罪,梁淑妃也不好意思斥责王福禄,只是道:“此人不成。他既是叔父提拔上来的,此刻反而应该避嫌才是。”
王福禄立刻傻眼了,他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实在是不甘心,拼命游说道:“可是,他在户部,对钱粮之事最是熟悉不过。奴才觉着,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梁淑妃也不理他,他越着急,越发让梁淑妃认定他此次举荐便是无私也有弊。所以无论王福禄再说什么,梁淑妃都不再理会。
王福禄也是个乖觉的人,他见梁淑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下也就不敢再吱声了。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偏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梁淑妃揉了揉眉心,心明有些颓唐,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昨晚那个人呢?”梁淑妃忽然问道。
王福禄一愣,他尚不知淑妃询问何人,明月已经道:“娘娘是问昨晚那个小太监么?”
明月见梁淑妃点点头,又道:“他叫赵平安,最近才拨到内殿侍奉。娘娘现在是要召见他么?”
梁淑妃道:“即刻带他来见我。”
王福禄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娘娘,他眼下可能还在监栏院里面歇着呢。那儿离乾清宫,可有点远……”
梁淑妃不想听他啰嗦,“限你一刻钟,把他带到这里,否则你就等着挨板子。”
梁淑妃的措词已是少有的严厉,王福禄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他不敢再磨蹭,出了偏殿立刻就撒开脚丫子飞奔起来,他养尊处优之后发福的身躯此刻就略显累赘了,奔出去片刻就累得气喘吁吁。一路上都有人同他躬身打招呼,他却连回应的功夫都没有了。
监栏院是品级较低的太监睡觉的地方,王福禄当了翊坤宫的首领太监以后,不但有自己的屋子,不当值的时候底下还有一帮小太监侍候着他,已经很少贵足踏贱地了。所以,王福禄一踏进监栏院,那些有眼色的小太监纷纷上前问安,王福禄正在火头上呢,一概把他们伸手挡开,厉声道:“赵平安那小子呢?把他拽过来。”
他一发话,自然有脚程快的小太监跑去替他叫人,有人张罗着泡茶,有人替他扇着扇子,一大群人趋奉着他。王福禄此时一身的汗,看起来十分狼狈,口也渴得紧,当下就把茶碗里面的茶一口气喝干。赵平安刚在门外露了脸,王福禄便立刻放下茶碗,说道:“走!”
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功夫废话。监栏院和乾清宫隔得这么远,梁淑妃还限定一刻钟得将人带到,实是有些为难人了。王福禄眼下已经算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了,要是因为这事儿挨了板子,他以后还怎么在宫中趾高气扬呢。
“公公?”赵平安本来正在屋里睡觉,却被人从被窝里面拉出来,现在还些糊里糊涂。
王福禄已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机灵点,别废话。”
赵平安很是无奈,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程,赵平安才发现他们似乎是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心里先是一惊,而后却又坦然。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既来之则安之,听天由命吧。
王福禄带着赵平安到了乾清宫偏殿,王福禄禀道:“娘娘,人带来了。”
王福禄心里实在有些忐忑,方才他虽然拼了老命了,却还是超过一刻钟的时限,好在梁淑妃知道他没有偷懒耍滑,也未真的怪罪于他。
赵平安跪下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起来说话。”赵平安依言起身,梁淑妃看到他嘴角似有淤青,吓了一跳,“你的脸……”
王福禄闻言哆嗦了一下,昨晚梁淑妃命他把赵平安带下去的时候,他们人还未出翊坤宫,王福禄已经忍不住巴了这个不要命的小太监两巴掌。首领太监私底下收拾底下的小太监,这是宫里司空见惯的事情。
赵平安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奴才昨晚不小心撞到了门板,一点小伤并不碍事,有劳娘娘挂心。”
王福禄听到赵平安没有趁机告状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惊吓之下又是出了一身的汗,里衣贴在身上,格外地粘腻难受。
梁淑妃又细看了赵平安一眼,见他脸已肿了起来,这等伤势绝非撞到门板的缘故,又见王福禄神色有异,当下就猜到了几分。梁淑妃也未将事情戳破,叹了口气道:“翊坤宫内有上好的伤药,一会儿叫明月拿几瓶给你。”
赵平安推辞道:“奴才昨晚已经上了药了,娘娘厚赐,奴才愧不敢领。”
梁淑妃道:“也许以后借重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怕不好当差呢。”
宫里的规矩,太监宫女仪容不整,是不让他们在主子跟前当差的。这也是王福禄敢教训赵平安的原因。他是赵平安的顶头上司,就算他把赵平安揍得鼻青脸肿,只要他不安排赵平安到梁淑妃跟前伺候,梁淑妃又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呢。然而,世事无绝对,谁能料到梁淑妃居然留意上了这个小子,特意要召见他呢。
这便无可推辞了,于是赵平安又跪下谢恩,“娘娘这般体恤,奴才实是感激涕零。”
“免礼。”梁淑妃的声音如泉水般清澈,说话的内容却是石破天惊,“昨晚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