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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玉不雕琢不成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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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城门便毫不迟疑地施展轻功原地而起,在城门外的树林间几个纵跃,眨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叶孤桐大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松松跟在火凤身后吹起了口哨。
火凤皱眉:“难听。”
叶孤桐自我感觉很良好:“我倒觉得比你们戏班子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乐器好听多了。”
“你懂什么?”火凤不以为然。
行了不久,两人先后在一个村落外不远处落地。
村子坐落在高山脚下,房屋疏落有致地围着山的形状排列着。村外农田间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阡陌交通之间偶有挑着水的农夫路过,再向前走些,还能听到稚童玩耍的嬉笑声。
火凤熟门熟路推开了一间院门,叶孤桐背着书箱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两人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包围了,细看这些孩子们,最小的才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大些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出头,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喊火凤为“先生”。
“哇。”叶孤桐环视四周,惊叹道,“没想到你还养了这么一帮学生啊。”
小孩们第一次见叶孤桐,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有胆子大的上来拽了拽他的衣服问:“大哥哥,你是先生的朋友么?”
叶孤桐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这帮孩子,温和道:“对啊,是你们的先生来请我作客的哦。”
孩子们闻言都凑近了过来,这个来问他籍贯,那个来问他姓名字号,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同他讲话,小院里一时热闹非凡起来。
火凤正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屋里出来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唤了声韩先生。
火凤循声望去,冲她点头致意:“周婶。”
“先生还带了朋友来么?”周婶有些惊奇道。
火凤不答反问道:“这是要去哪?”
“啊,”周婶举了举手中水桶道:“我去打点水,你们忙着。”说罢便出了门。
叶孤桐被一群孩子包围着,正想着要如何应付,忽然感觉脸上一凉。
那是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大约是因为外面玩的久了点,手上也染了些许的冷意。她正摸着他的左脸,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眼睛这里怎么伤了?”
被她这么一问,其他人都静了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叶孤桐的脸。
那里有一道细长的褐色伤疤贯穿左眼,颜色已经淡了,显是陈年的伤口。猛地看过去,疤痕位于眼下的部分如同流下的泪水一般。
“这个啊……这个是……”叶孤桐也摸了摸自己的伤疤,斟酌着词句。
“是被火炮的流弹划伤的。”
叶孤桐吃惊地看向先他一步开口回答的火凤。
火凤挑了挑眉毛,毫不闪躲地迎接他的目光。
小女孩大惑不解地咬着手指,问旁边的人:“火炮是什么?”
“是一种武器,打仗的时候用的。”火凤又道。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叶孤桐的左脸,呼了口气说:“小松给大哥哥吹吹,不痛不痛。”
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娇嫩又天然的香气软绵绵地吹过来,令人十分受用。
“那个……”叶孤桐尴尬道,“其实我这个是被师姐抓伤的……不是什么火炮……”
小松惊讶道:“你的师姐为什么要抓你?”
叶孤桐挠了挠头,正在想该如何解释,火凤已大踏步走到了他面前,皱着眉问道:“你的伤是你师姐抓的?”
“是啊。”叶孤桐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刚才为何要说是火炮?难道这道疤很像是被火炮所伤么?”
火凤半晌不语,低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末了挥了挥手道:“都进去准备上课。”
孩子们闻言便一个个都进屋去了,这里屋被改造成了教课的学堂,宽敞明亮,桌椅纸墨都规规矩矩地摆放着。
火凤进屋指了指最后面一排空着的位置,对叶孤桐道:“你坐那里。”
“不是吧?”叶孤桐一脸痛心疾首,“你要给我讲课?我都这么大了,我不想跟小孩子一起上课啊!”
早知道他昨天是这个意思,自己肯定就脚底抹油了。
火凤低头整理桌上的书本不理会。
叶孤桐满脸哀怨地站在原地,他的瞳仁是温暖的浅褐色,从门窗里漏进来的光线斜斜照过去,打在他轻轻眨动的睫毛上还泛着金色,那眼神令人几可融化成水。
火凤却丝毫不为所动,把玩着手中戒尺,凌厉地盯着他。
叶孤桐垂头丧气地走到位置上坐好。
火凤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现在都翻开你们手中的书。今天我们开始学习《礼记》。”
一时间纸页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地响起。
“大家翻到《学记》这一章,我们从这里开始讲起。发虑宪,求善良……”
春是万物生长,火焰铺陈千里烧尽枯萎和腐朽,然后有新的生命与思想火中涅槃。
酒肆边挂着的旗帜破败不堪,正如这家闹市中摇摇欲坠的小店一般,和周边的繁华景象格格不入又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叶孤桐一只脚踩在长凳一头,支着手肘半眯着眼坐在酒肆最里面,一派街头流民的架势,低着头似乎颇有兴致地研究着表面遍布着酒渍划痕的桌面。他额头右侧的头发有些长了,就着他慵懒的姿势垂下来,遮住了半只右眼,倒愈发显得左脸的疤痕明显起来。
不知何时,对面坐下了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男人周身都带着寒风般的凛冽气息,周围的人动作时不自觉地都会绕开他的周边地域。
叶孤桐恍若未觉,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还带有豁口和裂纹的酒碗之上,仔仔细细端详了起来。
“你没有动手。”男人平静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过耳即忘。
叶孤桐啪地放了个酒碗在对面,随手拎起酒坛为对方倒满。
“这可是你第一次这么关心我的任务进展。”叶孤桐端起自己面前的碗一饮而尽,并不看对面的人。
“这也是你第一次拖了这么久。”男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孤桐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倒酒。
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周围几桌的酒客都换了一拨,来来往往的人吵闹着推搡着,牛肉的膻气和劣质的油腻味道混杂着酒的辛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堪拥挤地游荡。
男人再度开口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你应当是知道的。”
叶孤桐总算舍得给他一个眼神:“你说过时间随我定的。”
“当然。”男人点了点头,“不过,你最好有自觉。被发现事情有变的话,我们绝不会姑息。”
“我明白。”叶孤桐坦然地直视他。
男人想了想,又道:“他家世显赫,在朝中势力极大,你拖得越久,这件事恐怕越难办。”
叶孤桐奇道:“他家中世代都是朝廷的人?”
“韩家老爷已是三朝元老了。”男人简单道。
叶孤桐笑了笑:“多谢提点。”
男人低下头看了看桌上那碗没动过的酒,犹豫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口,刚入了口便觉一阵火辣,斗笠下的脸表情纠结了一番才咽了下去。
叶孤桐似有所觉,歪着头看了他一阵,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却并未出声。
“那么,静候佳音。”男人站起身来,微微欠了欠身,便快步离开了酒肆。
叶孤桐盯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眸色漆黑如夜。
若不是戏楼那日的意外事故,自己早该不辱使命了。
只是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却变得愈加沉重起来。
这大部分都并非因为他口中的仁义道德,也并非是他殷切耳提面命的教诲,只是自己好像窥破了他冷面之下的某种秘密,而这发现总是勾引着他更进一步。
真是奇怪啊。叶孤桐平生第一次想道,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一眼看上去便与其他人都那样不同,他一开口,就教人觉得——是谁这样不近人情,要用那庸俗的金银去换他的命呢?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叶孤桐暗自点了点头。
火凤猛地直起身来,浴桶被他的动作带得摇晃了一下,水面哗啦一声响。
“谁!”火凤厉声道。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林江雪,你来干嘛?”火凤语气显然不怎么友善。
林江雪无辜道:“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不必。”火凤言简意赅。
“露露,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说了不要这样叫我!”火凤恼火地起身擦干净水,穿好衣服推开门。林江雪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等候。
“你有什么事么?”火凤不悦道。
林江雪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听说你最近经常带一位新朋友出城踏青?”
“与卿何干?”
“别总是对我严词厉色的啊。哎呀,你看你,头发还没擦干呢。”林江雪刚伸过手来,便被火凤毫不留情地躲开了,他不由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露露,你躲什么?”
“我说过了我很讨厌这样,请离我远一点。”火凤扬起下巴道,“特别是已有婚配的人,这点林大人应该也很清楚。”
林江雪黯然收回手:“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关心你一下而已,你实在不必如此处处拒绝我。”
火凤漠然地看着他:“说完了?”
林江雪忙道:“还没有。前日我带给你的药,可有仔细服用?我上次又问了史太医,你的病……”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火凤打断了他的话,“无事请回罢。”
门在眼前被砰地一声大力关上了,林江雪张着嘴站了片刻,只得默默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