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园时》斛斯扇

16、丹心一瓣绽莲华

　　“以十八个暗杀高手扮作十八尊罗汉像，是为人佛倒转。”叶孤桐话音刚落，就见那十八罗汉飞身而起，各个手中拿着法器，出手便是致命杀招！
　　二人均是神情一凛，握着手中刀剑迎面而上，双方当下便在这巨大佛像周围的宽广空间里缠斗起来。
　　火凤双刀交叉于胸前，堪堪抵挡住一个手中拿着金色浮屠铸像之人。同时与周身几人过招中，他心底不由暗惊：这些人招式套路从未在江湖上听说，但武学造诣都非同小可，应当正如叶孤桐所言都是暗杀高手，每一招都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虽然之前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同时应付数十人都是常见之事，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这些人内力高深，招式奇诡，而且每一个人都擅长寻找对手的弱点，想要防守得密不透风，便无法出手破开他们围攻的劲头，久而久之必然力竭不敌，何况，完美的防守招式本来便是不可苛求的，更不必说本来是长于攻击的刀法。
　　火凤飞速思考间，向后翻身避过了一道犀利掌风，起身时足尖一点拔地而起，在空中再度翻身，整个人便同地面平行飘浮起来一般，乌黑长发在空中翻飞，如同神鸟的羽翼舒展，两把弯刀闪烁着寒冷微光，随着身体飞转击向了追杀而来的人。
　　叶孤桐神情肃穆，手下毫无留招，剑鞘开合之间，已经接连刺穿了几人的胸膛。若是火凤此时还有闲情观战，必定会后悔之前对他“心慈手软”的评价。
　　他左脸上的淡淡疤痕已经被飞溅的血迹覆盖，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颇为可怖。估摸了一下眼前几人的武功，他不由带着些焦躁瞥了一眼火凤那边。
　　这一眼看过去，刚好便看到一人手中所持锋利的獠牙形物刺进了火凤的脚踝处。
　　火凤正忙于应付另外几人的攻击，因这一下始料未及的刺伤痛呼出声，从半空中坠了下来，那人乘胜追击，另一手的指甲忽然凭空长出几寸来，握成爪就向他胸口抓来，眼见已是避无可避！

　　“梦泽！”叶孤桐惊怒喊道，瞳孔骤然收缩。
　　那利爪眼看就到了胸前，火凤不由闭上了眼睛，心底一阵绝望，就在这一瞬间，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火凤感觉周身被什么包裹着，煞是温暖。睁开双眼，便见自己是被叶孤桐抱在怀里，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地上。他望了望四周，方才那些攻势凌厉的十八罗汉俱已化作了地上尸体。
　　没有听到他们倒下的声音。
　　也没有听到叶孤桐出招的声音。
　　甚至没有听到他的剑独特的出鞘声，那应该是很短的碎裂之声，啪地一下，然后又会啪地聚合回去……但是，任何声音都没有。
　　火凤呆呆地看着叶孤桐，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他。
　　“吓死我了。”叶孤桐用没有沾血的手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撕开了衣衫的一角，半跪在地上给他包扎伤口。
　　火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叶孤桐认真的侧脸，犹豫地开口。
　　叶孤桐包扎的动作顿了一顿，坦言道：“我能短暂地控制时间。”
　　火凤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惊讶，但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一切感官都还处于重临人间的阶段，他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接受了这句话。
　　叶孤桐仔细地在包扎好的地方打了结，道，“是师父教我怎样操控时间，但我好像天赋不足，也只能偶尔使它停滞一下而已。”
　　左右检查了一下确认包扎的没有问题，便抬起头来看着他，继续道：“而且，每一次都要耗费很大精力，所以轻易不会使出，这是我用来保命或是杀敌的绝招。还记得我说可以治好你的病么？我想啊，要是师父的话，说不定可以……让时间回到你中毒之前。”

　　火凤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道：“原来你说的治病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呢？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叶孤桐道，“其实我早就想去寻师父问一问此事，只是一直不知道你的病是因何而患，也一直拖到现在。”
　　火凤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闷声道：“对不起。”
　　“嗯？”叶孤桐诧异。
　　火凤将脸埋进手心里，声音里明显地透着情绪低落：“我不应该几次三番地无视你的劝阻，违逆你的心意随你来此。我……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叶孤桐一时竟有些想笑，伸手去拉他把整张脸都包裹起来的双手，温和道，“这有什么好道歉，你不要自责了。”
　　火凤紧紧捂着脸不让他拉开，吞吞吐吐道：“不止是因为这个，还有，还有……”
　　叶孤桐拉了几下没拉开，又见他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便将手绕过去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道：“你紧张什么？我都知道。”
　　火凤一时对自己有些懊恼，赌气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话里总是带着刺，想同所有人保持距离，拒绝对全世界展露真心。”叶孤桐顿了一下，道，“可你本就是善良又心软的人，你越是想给自己建筑围墙，远离尘世，想要用这种方式避免伤害，就越会被误解和侵犯。”
　　“我才不在乎。”火凤话音从指缝里传出来。
　　“或许你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你无法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叶孤桐道，“无家可归的孩子会挨饿受冻，你无法坐视不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欺压，你会出手相救，有无辜的百姓被戕害，你也能挺身而出……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同样的，我要走一趟前路未卜的旅途，你也不想看我独自涉险。”
　　“……”火凤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叶孤桐看着他别扭的动作，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我当然知道，你在崖上同我讲的话是什么意思。按理说这算是我个人对过去的一个告别仪式，我还是应当感谢你愿意陪我一同完成，不过另一方面——我当然也不愿你冒不必要的险，明明都对你说了我对自己破阵有足够的信心，你又为何执意要跟来呢？看来还是对我的话不太相信罢。”
　　“所以说了对不起嘛。”火凤嘟囔道。
　　“若是为了你的任性道歉，那倒不必。”叶孤桐道，“若是为了你没有真正信任我，那这个道歉我接受了。”
　　“我没有不相信。”火凤闷闷道，“我只是……”
　　“只是不放心而已？”叶孤桐接道，“那说到底还是不够相信啊。”

　　“……”火凤思考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反驳。
　　叶孤桐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害怕再一次被人欺骗。不过，你没有必要因为这样就让自己习惯于去怀疑所有人啊。梦泽，你真的要因为那一次的背叛和伤害，就从此改变自己整个人生么？你要因为那一个人的错误，去惩罚任何人，尤其是你自己么？你不该因为他而把真正的自己关起来，毕竟从前的你，一点也没有错。”
　　火凤僵住了。
　　“你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错的人而已。不要再用伪装的自己面对世界，你心里想说的话是藏不住的。”叶孤桐缓缓握住他的手腕拉开了他的双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如果捂住嘴巴，它们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火凤噙着泪水呆呆地看他。
　　叶孤桐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如同一个迷路的幼童，忽然觉得心里的情绪也满的要溢出来一样。他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眼前这人的头：“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做回原本的自己，如何？”
　　火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只要相信我就好。”叶孤桐声音里似乎带着种蛊惑的力量，“把你的信任都交给我，这一次，你绝不会再受到伤害，他毁掉的你眼中的美好，我会帮你一点点找回来。”
　　火凤眨了一下眼，一颗泪珠倏然而下，顺着他莹洁如玉的脸庞滑落。
　　慈眉善目的佛像巍然地倒立在山洞中，静默地看着眼前浑身血污的两人，这可能是世上最为诡异的大雄宝殿，却在此刻无端地生出一种祥和氛围来。
　　春是在经历最绝望的时刻之后，干涸大地之上飘扬而下的甜美甘露。
　　叶孤桐小心地用袖口拭着火凤簌簌而下的泪水，心里知道他委屈，便一直小声说些安慰的话哄着。见他情绪平稳下来，便伸手过去捏了捏鼻尖，笑道：“都红了。”
　　火凤拍掉他的手：“别捏。”

　　脚上的伤口太深，仍然不断有血渗出，叶孤桐又撕下衣袍一角重新包扎了伤口，便蹲下身示意他趴上来。
　　“我自己走就好。”火凤抗议。
　　叶孤桐道：“后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你若再强行用伤脚走路，伤还会加重。”
　　火凤还想挣扎，又觉得似乎无言以对，只得任他背着自己向前走了。
　　绕过佛像之后又穿过了一小段甬道，四周石壁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到了最后竟是看上去完全通透，而石壁内部则充满了激流涌荡的水，乍一看人如同在冰洞里行走一般，只是这洞内温度和冰窟是完全两样。
　　火凤环视四周，又转回头来看看叶孤桐，二人同时道：“山水倒转。”
　　这景象实在难得一见，在山腹中竟有人引了如此多的水进来，简直让人感觉不像在深山洞穴中，而是在深海里挖了条以气流作屏障的通道。
　　虽然头上脚下都是水流汹涌，但因这四处皆是透明也无法暗藏机关或杀手，令人无须时刻提心吊胆，身在其中倒叫人生出些游历山水的闲适心情来了。

　　在山水倒转的奇景中约莫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叶孤桐逐渐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前面有异响。”
　　火凤闻言心中一紧，凝神细听，却无论如何也没察觉到异常。又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方才听到前方不远处确有细微的响动传来。
　　随着叶孤桐刻意放轻了步伐一点点接近，那声音越来越明显，是野兽粗鲁而压抑的呼吸声，和尖利爪牙摩擦的声响。
　　叶孤桐忽然停住了脚步，把火凤放下地，慢慢握住身后佩剑。
　　“你在这里等我。”他轻声道。
　　火凤皱了皱眉，正要反对，只见他已压低身形，飞快地闪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百尺之外，无数双幽绿的眼睛静默地翕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