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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七回 寻亲不果路遇劫,冲冠一怒弃名将(下) ...

  •   一叶扁舟在浩渺无垠的水面上飘荡,我头枕着船舷躺在船中间晒太阳。刺眼的阳光热辣辣地洒下来,我本能地抬手去挡,偏头看向船尾,却是许久不见的曜日凛。他坐在一块甲板上,脚蹬着船舷,卷曲的黑发被水面的风打得又湿又乱,微微下垂的剑眉星目透着几分颓然。
      我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唤他,“殿下?”
      他目色深沉地看着我,抬手指着船头,说,“子路,将那人,推下去。”
      我心里一惊,似乎立时便猜到了船头的人是谁,却惊惶恐惧,不敢承认亦不敢回头。
      “凛,我……”
      曜日凛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只得艰难地转头看向船头,果然是丞暄穿着那身过于繁复厚重的亲王服制,负手站在船头。亲王服制分量极重,他又堪堪站在船头尖尖上的那一点地方,仿佛风再大一些便会将他卷入水中,更遑论此时有人在身后推他一把。
      我抿着嘴朝曜日凛无声地摇头,凛眼中的失望与痛心鞭笞着我,他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亦下不去手,身后却仿佛有股邪风将我推到丞暄背后。望着那宽阔又单薄的背影,我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我,不待我说话,便像索命的厉鬼一般伸出手掏进我左胸跳动之处。
      “啊!”我痛得一声大叫,将自己从诡异的梦靥中惊醒。
      吃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人目若沉渊鼻似雪岭,随意一个蹙眉都美得教人心惊。瞧见这人好好地坐在床边,我立时明白了方才不过一场梦,我昏迷前在窄巷里看见的才是真实。
      我的手被他捏了一下,而后听到那人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谓站在他身后的玉碗儿道,“去把大夫请来。”
      玉碗儿果然又是双目红肿,我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才抽抽搭搭地迈着小碎步跑出去了。
      “还请什么大夫,我想是已飞升九天了吧?”我试着开口说话,声音还算清楚。
      丞暄又捏了我一回,“说什么混账话?”
      我眨眨眼,“若非在九重天上,怎么一睁眼就瞧见这般好看的一位仙君呢?”
      那位金子做的慕王爷一怔,似是从没听过这样的荤话,竟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觉得好笑,不慎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了两声,他方回了神,似赧非赧地偏头笑了一阵,才道,“前两月还当我是地府的阎王,如今竟成了仙君,我看飞升的不是你,是本王。”
      他极少这样笑,这一笑,当真美得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都觉词穷……
      大爷不曾见过仙子仙君,猜不出他们的美貌,然我只信他们断美不过此刻的丞暄。大爷我看愣了,一不留神竟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
      这一咳牵动了左胸上的伤口,疼得我身子屈起几乎离了床榻后又重重摔将下去。
      大夫正推门而入,见我这前仰后合的模样,忙连跌带摔地冲将上来,轻声道,“贵人快躺下,贵人快躺下!”
      玉碗儿亦急匆匆跟上来,一声“爷”一声“祖宗”地叫唤。
      待我躺好后,大夫边为我切脉边说,“刀口不浅,所幸并未伤及要害,然贵人体弱,一时失血过多,只怕须得好生将养些时日。平日里但需按着老夫开的方子一日两遍地服药即可,切记莫急着下地活动,冬日里地上凉,便在炕上把春天过完也无甚不可。”
      我急道,“这如何使得?我是不能离了王爷的,虽不是什么大战,然而愈往西北条件愈是艰苦,王爷身边怎能少了伺候的人?”
      丞暄却道,“不是还有广安么?再拨给他两个伶俐可靠的听他差遣,倒也容易。”
      “一时间到何处去寻伶俐可靠的人呢?王爷不必担心耽搁行程,明日你只管率军前往长风,只把玉碗儿留给我便是,我最多歇两日,便快马加鞭去追你们。”
      “不可不可!”大夫苦口婆心地劝道,“便是再急,十日之内也不可下地,一月之内以在城中静养为宜。”
      “大爷,你自幼身子骨便弱些,受了伤更逞不得强,大夫的话……你好歹听些。”玉碗儿看看我又看看大夫,虽不愿意我带伤赴前线,却怕说得太多乱了我的计划,因而只左右为难地低声劝了两句。
      然则我并无什么算计,只不愿留在这里当窝囊废让慕王独自赴战场罢了。
      有些话我不好当着大夫的面说,只得吃力地坐起来,谓那一脸苦相的大夫道,“小可有些话要单独向王爷禀报,您看……”
      大夫立时会意,点点头道,“贵人的药约摸快要煎好了,老夫去瞅瞅。”
      我抬眼看了看玉碗儿,“你也去吧,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有数。”
      他们走了,我才谓丞暄道,“王爷的眼睛才好些,夜里若无人催着歇息,只怕又要挑灯熬夜,如此前些日子的医治岂不都付诸东流?”
      丞暄大约颐指气使惯了,安抚别人的经验委实有限,思量了半晌才道,“我依你的劝告,自个儿着紧些便是。”
      我依然觉得不妥,他是金窝里长大的,吃穿用度皆比他的皇帝老子还讲究,军中都是些粗人,怕是伺候不来。因道,“那也不够,平日里你爱喝的茶只怕军中都无人能烹,更别指望谁能知道你的忌口与偏好。”
      说完我才发现,只因不曾将广顺带来,我已变得越来越像广顺了……
      丞暄似乎也深觉我婆妈,笑道,“军中原就艰苦,自然比不得在府里。”
      我时刻不敢忘临行前福永与广顺的嘱托,苦口婆心道,“正因军中艰苦,我才更要仔细。一样样吃的穿的已与在府中相去甚远了,若是可使唤的人再不顺心顺手,更难受了。”
      丞暄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翘着的嘴角一点点压平,眼中暖洋洋的笑意亦渐渐褪去。乌亮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只觉呼吸都变得柔软缓慢了,他问我,“你在曜日凛身边时,亦是这般事无巨细,体察入微么?”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呆头鹅一般望着他。说到底,我不在凛身边已多年了,给他侍读那些年虽成日混在一处,然到底年幼无知,懂得什么“事无巨细、体察入微”,不过一处读书打闹罢了。
      凛如今有什么习惯,爱什么恨什么,最了解的人应当是子凌。偏我还就是用来糊弄梁国人的那个赝品子凌,按理此时该大言不惭地应承下来,方不辱昆仑宫一等侍卫之职。
      然面对着此刻的丞暄,我却死活不愿编那些瞎话出来。我只想与他说,天下之大,我唯独对你这样。
      所幸尹子路尚未丧心病狂,终是没有将这混账话说出口。
      我笑了笑,淡道,“大宁是马背上的民族,殿下骨血里带着祖宗们放逐草原时的不羁,饮食起居不比王爷如此讲究,一应细碎小事皆无需我们惦记。倒是王爷,自幼金贵,喜好的茶温我都是反复练习,错了多少次才记住的,如今若忽然换了旁人,岂能习惯?且王爷作息与常人不同,除我之外,一时也不好找个夜里能在一旁伺候茶水笔墨的。”
      慕王瞥了我一眼, “你还真当本王留你在帐中是为夜里端茶倒水?”随即冷冷一笑,“安知你这一刀是何人砍的?”
      我心中一凉,“你已知道了?是谁要对我下死手?”
      “从建京一启程我便得到消息,梅让意欲在去西北的路上暗中将你铲除。”
      我在建京时连梅让的面都不曾见过,他何以仇视我至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你将我放在内帐是防着那些人将我在外帐不声不响地杀了?只因我是宁国来的他们便这般容不下?”
      丞暄挑眉看我,“‘只’?这一条便足以让梅家人视你为跗骨之蛆,偏你还是丞昭送来的。梅家牺牲了最好的一个女儿,才生了我这么个亲王出来,被寄予何种期望可以想见。若被你这异族的侍卫迷惑了去,岂不功亏一篑?”
      “迷惑?我何时曾迷惑于你?”我怒从中来,分明是夏丞暄这小白脸时时刻刻在迷惑本大爷!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戏谑道,“你如何知道本王不曾为你所惑?”
      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渐渐凑近我,黑曜石一般的眼珠里,我看见自己怔怔的模样。海棠花瓣一般颜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我的面颊上,“你这泼皮现老老实实地坐在这,一副‘愿君多采撷’的妩媚相,不是诱惑是什么?”
      我盯着他的嘴唇,只听见了他的一串话,却一个字都不曾记得不曾理解,心里只想着幼时曾读过的一句诗,“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我没有……”
      话不曾说完,那张被我盯着看了许久的胭脂唇便撞在我干得脱皮的嘴上。这厮脾气心性硬得像淬了毒的金刚,嘴唇却绵软柔滑得如剥了壳的荔枝一般,细尝起来竟还有丝丝甜意……
      我的上唇被他整齐且锋利的牙齿撞得生疼,又被他湿热且有些笨拙的舌头来回抚慰了几遍,小腹、颈窝、耳根各处登时泛起一阵暖流传至四体百骸。
      我靠在床架上,被那唇舌搅得头昏脑涨,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要紧事。
      且慢!
      绵软柔滑得如剥了壳的荔枝一般的下唇?!湿热且有些笨拙的舌头?!
      丞暄的下唇?!丞暄的舌头?!
      丞暄的下唇在我口中?!舌头□□我的上唇?!
      我与梁国的慕亲王夏丞暄在唇舌纠缠?!
      我一个激灵,上下牙便用力咬合了一下。
      “唔”,嘴唇与舌头的主人闷哼一声,从我口中退了出来。
      我的脸微微发热,他的眼角与两腮亦泛着绯红,嘴角处赫然印着大爷我的牙印。
      他胸口一起一伏的,慢慢坐回床边的圆凳上。我望着他难得一见的温和模样与嘴角清浅的血迹,鬼使神差道,“王,王爷莫怪。我,我虽常在秦楼楚馆流连,却也只是场面上厉害,实则……实则不谙此道。”
      慕王脸上的红还未褪去,他闻言抬头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本王,你伤口可还疼么?”
      我摇摇头,屋里便又静得只闻我尴尬的呼吸声。
      “王爷常留宿些戏子小倌,如何今日假戏真做,好上我这一口了?不觉青菜豆腐般寡淡无味么?”我原也没有旁的意思,只白说说而已,话一出口才听出一股酸味。
      他未置可否,只微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望着我时,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伤你那人已被我的亲兵当场处决,另一个与梅让以及所有参与策划此事的人皆已关押,明日由忠州刺史开堂审案,一旦坐实,不必上报复核,即刻问斩。”
      我被他唬了一跳,“可有证据证实是梅让主使,纵真有,也斩不得。且不说你战前斩杀副帅,梅让可是你亲表哥,你若因我之事对他痛下杀手,天下人不仅不赞你大义灭亲,还会污你色令智昏六亲不认。你更如何与你的外祖与舅舅交待?”
      他冷道,“他们并不需我的交待,况我那日命他护卫你的安全已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既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便莫怪我战前斩将了。须知军中最重命令,不杀他以儆效尤,往后犯上作乱之人只怕更没了顾忌。”
      我不想被梅家人弄死,亦不想四面树敌落人话柄,因而反劝起他来,“梅让意图害我性命,依理我比王爷恨他恨得深,然他要杀我之事与忤逆王爷实则是两回事。王爷前头也说了,梅家所有的宝都押在你身上,容不得一丝纰漏。偏你要做戏扮汉哀帝,我家殿下当不当真暂且不论,梅家人约摸是当真了。无暇美玉的摆件上落了泡鸟屎他们如何看得下去,自然义不容辞地要将我这鸟屎抹杀了。”
      慕王挑挑眉,“我竟不知芳满先生是宰相的肚量。”
      晓之以理后,我又动之以情道,“王爷愿为我做主,大义灭亲,子路感激涕零。然则事有轻重缓急,子路不敢以私乱公,给王爷添麻烦,给天启军添麻烦,给大梁添麻烦。王爷施些蒲鞭之罚以示警告便罢了,想他也不敢再忤逆于你。”
      “正因事有轻重缓急我才不得不战前斩将。”他说罢,竟抬手去解我的里衣,皇子们自个儿更衣尚有几个中人宫女伺候,更别说替别人更衣,自然解得尤为吃力。
      终于将纽扣与抽绳都解开,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的锁骨、肩头,他尽量避让开我的伤口,将里衣缓缓脱下来。一层层白色的棉纱下裹着的伤口仍透着殷红的血迹,想来伤口是不小。
      “自个儿低头瞧瞧你的伤,正伤在要害,若是刀再砍深一寸……”慕王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他深吸了一口气,未再说下去。
      在他身边时候长了,我也渐渐学会了体察颜色,知道此时不宜再啰嗦。可梅让若真因我而死,这狐媚惑主、扰乱军心的黑锅我便背定了、坐实了,风头过后梅家人会如何对付我暂且不提,凛听到风声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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