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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三回 席前子路假调停,夺剑李英真入计(上) ...

  •   那日慕王夜宿“芳满乾坤”一事,他并未再向我提起,大爷我更是决计不会回想此事。身子一好,便匆匆往“鸭先知”去了。
      年关将近,许多铺子都歇业盘账,只李当家的这一家酒楼依旧门庭若市。我进去时还不到中午开饭的时辰,却已有不少客人围着桌子喝茶听曲儿了。楼下散客厅中不知何时摆了一张书桌,纤瘦的李英临桌立着,在一众宾客间竟也十分显眼。一袭竹青色的缎面长袍,袖口、领口和腰封上均是秋香色的丝绸绶带,远处看去,真宛如一株翠竹。
      走过去细看才知,每日在银钱账本中摸爬滚打的李当家正帮人写对联。因是写在红地洒金的纸上,我猜这大抵是过年要贴的春联了。再看那挥毫落笔如云烟的一手好书法,确实字如其人,清秀圆润又不失风骨,难怪被这些少爷老爷看中,竟到这吃饭喝酒处来求春联。
      李英见我来了,不慌不忙地将最后几个字写好,放下笔绕开人群走到我面前,“竟是贤弟来了,快到楼上雅阁就坐。前几日不是已叫玉碗儿捎信来了,又送了那许多东西,我还当你年前便不出府了。”
      他到底已是个彻彻底底的生意人,亦不关心朝堂上的家国大事,对我的尴尬身份毫不介怀,难言之隐也从不多问。
      “李兄快别客气,你只管去忙。我且先在楼下喝喝你的好茶,待你忙完咱们再说话。”我说着,将他往方才写字之处推让。
      他笑道,“我有何可忙?不过早上写了副春联教小二贴在门外添添喜庆,偏教几位员外看见了,见我写得还算规整,便也要带一副贴到府上。我原想着我的字是断断配不上各位客官的的高门大宅的,若客官们真要,咱们鸭先知便封些银两给城西的李举人送去,请他给写几副。怎知客官们竟不依,非要我写,我只得从命了。也罢也罢,便是带到府中去贴到柴房门口,也是给我的恩泽了。”
      李英说得轻松,我心中却替他惋惜。若论笔法与神韵,他的字不亚于各国各朝的“这这先生”“那那居士”。只因斯乃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道,他被迫弃仕从商,便生生的从个官老爷沦为官老爷们的下人。连替人写个春联,都要惶恐身份不够。
      因而李英心中对烁王有些怨气,实属寻常。听福永那日的意思,二人决裂前,李英对烁王亦很上心,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此番能否借烁王倒逼一回慕王,便全赌李英对烁王有几分情意了。
      我走到书桌前给李英磨墨,又将毛笔拾起放在他指间,道,“有你这小财神亲书的春联,来年必定福禄两旺。待会儿给各位老爷少爷们写完,李兄可得帮我也写一副,要大一些的,我去贴在现居的那东跨院大门口。”
      李英道,“写完这副还有两副,再便是你的了。”
      我点点头,静候他写完。
      将那两人的写好,李英吩咐小二一一拿去晾着。方问我道,“贤弟想写些什么?”
      我借着研墨思忖片刻,不知怎的竟想起东跨院拱门匾额上的那四字,因道,“便写个‘红梅傲雪辞旧岁,蝶兰迎风贺新春’。”
      李英怔了怔,笑得别有深意,“这倒是个雅俗共赏又清新脱俗的,只是……贤弟可是正想着哪家姑娘呢?”
      我笑骂道,“我说李当家大忙人一个怎的赏脸给我写春联,原是为了拿我取乐的!”
      李英又笑了一阵,才道,“好弟弟,是兄长的不是,不与你混闹了,快告诉我横批是什么?可是那位姑娘的芳名啊?嗯?”
      我哼笑一声,道,“你只管写上下联便是了,那横批……已在我泰山府门口挂着了。”
      李英边笑边蘸蘸墨,运笔谨慎,落笔果断。我想起了平日里常一起附庸风雅却多日未见的丞昀,道,“丞昀近日来过没?”
      “三四天前来过一回,也问起贤弟了。你二人倒真奇了,到我这问来问去的,何不亲自到府上去看看?两个王府不过隔了两条小巷子远。”李英答着话,手上却并未停歇。
      我点点头,未再开口,却听不远处有人道,“李当家。”
      我勾头望去,英武的烁王背着光站在进门处,高大伟岸的形象与方才那一声柔情四溢的“李当家”……实在很难联系到同一人身上去。
      李英未理会他,却谓我道,“贤弟,这张写得不好,我给你另写一张。”
      我偷看了一眼方才那一张,“风”字的第二笔竟写到纸外去了。平时一面写字一面与人谈笑都不成问题,怎的偏烁王一来便连个“风”字都写不成了,可见李英对烁王确实有情。只是……是爱是恨,却不好说了。
      烁王款款而来,我见四下无人,便低声唤了一句,“烁王爷。人多眼杂,不便向王爷行礼,还望王爷见谅。”
      烁王摆摆手,大方道,“不必拘礼,在外只唤我烁公子便是。”
      “是,烁公子略坐坐吧,李当家正与我等写春联呢。”
      烁王在李英的另一侧站下,嘴角微扬,“哦,是么,李当家的书画都是极好的。”此时顺着方才的话再添一句,向李英讨一副春联应是不难,烁王却并未开口说什么。
      李英写就最后一笔,将纸笔放下,状似不经意道,“写了这一早上,也有些累了,今日就写这些吧。”
      我猜他原是怕烁王也要他写春联才故意有这一句,烁王却以为他当真累了,忙扶着他的右手道,“写了许久么?不过是写春联,你又何必亲力亲为,到何处请个书生来不能写呢?”
      李英冷冰冰地抽回手,“不劳尊驾费心。”
      楼下到底人多眼杂,我谓烁王道,“烁公子,这会子酒楼事忙,李当家一时也顾不上咱们。不如咱们且到楼上雅阁去,让小二烫一壶好酒,切几样小菜,边吃边等。”
      烁王大抵也明白在此处干等只会惹得李英不快,因从善如流道,“既如此,就先上楼吧。”
      雅阁中只有我与烁王时,我并未多说话,只谈些调风弄月的风雅事。烁王到底出生在视尔虞我诈如家常便饭的太庆宫,又在战场杀出了一身的血气,要被他识破,太容易了。然而若有李英在场,烁王无暇顾及他人不说,纵发现我藏了些小心思,只要李英顺他的意,旁的细枝末节他必不在意。
      少顷,李英推门进来,我将自己方才的位子让与他,使他坐在我与烁王中间。我为他换好一套新的碗筷,问烁王,“王爷,李当家平日喜欢吃什么,可要唤小二来上些热菜?”
      烁王点点头,“将小二唤来吧。”
      李英冷笑了一声,道,“是,草民这便去给您唤小二来。”说罢便要起身。
      烁王将他按在座位上,“你坐着,又没差遣你去。”
      我也忙着赔笑,“李兄辛苦一上午了,怎好再劳烦你,自然是小弟去。”
      烁王却道,“罢了罢了,你也坐吧,我去便是。”
      李英道,“王爷若是过不惯平头百姓的日子,下回只管仍旧带着一众仆从出来,免得随处差使别人,行至何处都要现收几个奴才。”
      我暗擦一把冷汗,李英这张嘴啊……真是比刀子还利。
      已走至门口的烁王转过身来,微怒道,“你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刺我,你不喜欢我带仆从出门,我便不带了。身边无人伺候难免不惯,纵一时差遣了别人又有何不可?”
      李英站起身,扬高了声音,“你把我李英当奴才也便罢了,只因我是你的奴才,我的亲人朋友便皆是你的奴才了吗?!”
      “我当你是奴才?!呵,呵!”烁亲王怒极反笑,“英儿,你扪心自问,纵一日你要我夏占峘的命,我只怕也会双手奉上!天底下有这样的主子与奴才吗?若你是我的奴才,只怕天下人都要来争当我的奴才了!”
      李英也笑,苍凉而讽刺的表情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双目猩红。“哭着喊着要给王爷当奴才的人还少么,烁王府的后院都快住不下了吧?”
      “你!”被说中短处的烁王满面通红,竟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打开雅阁的门,唤了一声小二,又谓里面那两人道,“小二这便来了。王爷是亲王,李兄是当家的,快别因为这点子小事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坐下喝酒吧。”
      待小二进来时,二人均已强忍着怒气在高背椅上坐下。
      小二见当家的在,便笑呵呵地问,“当家的,咱这桌贵客上些什么菜?”
      李英还未开口,烁王便道,“清蒸白鱼、糯米鸡、毛蟹年糕、虾仁烧二冬……”
      烁王如数家珍,李英却将他打断,谓小二道,“只将咱们酒楼的招牌菜择几样上来便是,再多烫两壶酒。”
      小二瞪大一双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只应了声“是”,便脚底抹油一般跑了。
      李英转过头看着烁王,“王爷不必一样样告诉草民,草民爱什么。酒楼里虽是重金请的厨子,到底不比王府的厨子是宫里带来的,做不出那高贵味道来。”
      我见势头不好,只得冒死插话,“厨子们的手艺大多是各有千秋的,若说这烤全鸭,一定还得数‘鸭先知’的厨子做得好;然而我上京老家府里那厨子,便最善烤羊腿和羊排。我家的烤炉一开,香味能飘几条街。平日里一处喝酒的几个兄弟,竟有遣下人到家中来讨的。我还想着啊,若是在建京呆的久,不如将老师傅接来,在建京也修一座那样的烤炉,开个酒楼得了。名字亦想好了,就叫‘陇上羊’,就开在你这‘鸭先知’对面,你说可好?”
      李英淡笑了笑,似乎被烁王搅得没了心思,只道,“也不知建京人爱不爱这些,近来两国互通有无越发多了,口味倒也相互融合了些。”
      我见时机来了,便将话题往烁王身上引,“王爷久居边关,想必口味已与在建京时大不相同了吧。听闻西北人是最喜食牛羊的,王爷可也爱吗?”
      烁王自然懒怠理我,“行军打仗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那些讲究?偶尔倒也猎些野物来,不是炖了便是烤了,也不过充饥罢了。”
      我道,“带兵到底辛苦,王爷军功卓著,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听闻西北苦寒,严冬时黄土都冻硬了,与宁国极北之地不相上下。王爷纵能扛鼎抃牛,到底是凤子龙孙,初时只怕也不惯吧。”
      烁王道,“我初到西北时不过十二岁,初离开太庆宫、离开乳娘、离开满屋子的丫鬟中人,自然不惯。”
      我道,“我父亲是武将,亦是自幼与若羌人打仗的。早年他还在时,倒是常与我说起些西疆的事。听闻有些将士不惯西北的气候,为穿戴铠甲方便又只得穿很薄的棉衣棉裤,年纪轻轻便冻出了老寒腿。无论吃药或是针灸,俱都治不好的,若不好生将养,四五十岁便站不起来了。”
      烁王没接话,李英却神色肃然,“当真这般严重?”
      我瞥了烁王一眼,他果然正殷切地盯着李英,我压下心中窃喜,正色道,“可不是,我父亲虽未得那老寒腿,然在西疆待的久了,临终前那几年,行动亦是极为不便。”
      李英轻叹一声,“好在这一两年西北尚算太平,边关并无战事。”
      烁王却道,“近来若羌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上个月竟抢了我大梁的商队。皇兄前几日还将我召进宫去商量对策。”
      李英薄唇微启,惊诧溢于言表,“那你……王爷,又要出兵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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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三回 席前子路假调停,夺剑李英真入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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