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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Chapter . 0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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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想到,中岛园在最后是自己选择了解除婚约,消息走露后纷纷在各个报纸上登上头条,毕竟订婚仪式办得风光,故而闹出乌龙才会更让媒体高潮。夏末的迹部府邸安静到令人窒息,川端管家帮中岛园收拾行李时望了一眼原本已经近是家中女主人的少女无奈地摇摇头:“园小姐,行李收拾好了,车也准备好了,少爷在楼下等你。”箱子的搭扣“啪”地一声,昭示着所有青梅竹马的过去结束。她面色枯槁,却依旧不忘扯出一点淡然的苦笑:“多谢了,管家。”
“园小姐,日后要珍重啊。”两家虽然解除了婚约但合作尚在,彼此的子女都不过是利益链上的棋子而已,想来即便是贵族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寒门有寒门的快乐,富人有富人的难处啊。川端在内心中暗自叹息。
“好。”她从大理石的楼梯走下,抬头望见迹部景吾靠在门边,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昂贵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一天他穿着倒是简单又干净,望见她下楼他上前接过年迈的管家手里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司机为中岛园拉开车门,“你没什么话要 ,对我说吗?”她在进车门前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已经没有了怨恨,这眼里也没了眼泪。“你很识相。”他思考半分钟说出了这句话,伤人,尖锐。彼此的关系早就僵到不可能再缓和,导火索引爆到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连逢场作戏都步履维艰,再想共度余生也是毁了彼此罢了。迹部景吾语毕便返回了房间,也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恩断义绝到这个程度。若不是她的主动退出,恐怕彼此一生都是悲剧。
2013年8月20日,总算这一切都结束了。只是这一天却还是阴云密布,中岛园在车座后,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她都稔熟,这里是她的半个家,是她准备将未来寄托的地方。而她最终还是退出了,人心是会变冷的,她忍受得太多了,她为他改变自己改变的也太多了。窗外风景转瞬即逝,她的眼泪淹上瞳孔,情绪比任何一刻都要来得激烈痛楚,她忽然用力咳嗽,含混着空调的冷风,她最终失声痛哭。
“千瓷。记得明天早晨七点要到机场。”夏季的风从窗边呼啸而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关切。她趴在桌前,桌上摊着报纸。她拿起手机对电话那头轻轻说:“好,知道了手冢君。”
“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在看你推荐的书。”说谎不打草稿,却下意识收起了有迹部景吾照片的报纸。
欠他的太多。
不能再欠下去了。
却还是不能不赴约。
女人啊,就是贱。
楼下的书店,临走前的最后一次约会。这个夏天与他息息相关,从梧桐树下的相遇开始就知道自己逃不过的。她将长发挽好,乌云密布的天气像是快要下雨了,下雨,就带伞好了。她想了想,带上伞走出门。他就在她出租屋旁的书店,樱庭仍旧坐在柜台前,行人来往匆匆,她的蚕丝裙鲜艳到每个人都能回头多望她一眼。她拍了拍迹部景吾的肩膀,他回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丝悲凉的笑,距离彼此上一次见面,倒又是一个月了。“从报纸上,觉得你最近过得不是很好。”他们站在书店前,谁都没进门,彼此相隔半米,这就是一生的距离了。他牵起她的手,他说,阿瓷,不要再惩罚本大爷了。他很久没叫过她的名字,或者说用这般亲密的语气呼唤。他用“惩罚”来形容她对他的态度于他的重量,听来刺耳又可笑。她抽回手,笑,你又何尝不是在惩罚我?她的笑那么凄凉又冶艳,风那么大,刮得她长发飞扬。
惩罚。这个词真是太过言重了吧。若是说“惩罚”,她北原千瓷所受的委屈丝毫不比迹部景吾来得少半分。
景吾,我在美国时时常想起我们大一时还是朋友的光景,感觉那是我一生里最好的时光,我知道你只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因为不可能拥有所以才没有失去一说。而我和你在一起后,每一天都是惴惴不安,我不知我在不安什么,人的胃口真是控制不了,得到一点,就想得到所有。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语气平静得像说别人的故事。这些话,用多少个夜晚流泪天明茹毛饮血来组织措辞呢?连她自己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哪有破镜重圆,既然已经叫“破镜”,便永远不会愈合。好些事,她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她会哭(1)。
本大爷从没有后悔过爱你,即便是分手后。任何人都有占有欲,我比你要多得多,但这一点都不可耻。
书店门口人烟稀少,他们站成对立,连一杯咖啡都不需要,连一声寒暄都不需要。从爱到筋骨相连,到如今的清水相遇。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这一生若是能活到八十岁,能有几个人值得这样痛彻心扉地爱一次,他直到二十岁才遇到第一个。缘分真是费尽心机地拆掉所有世人精心设计的相逢和相爱啊。他苦笑,这笑却也迷人得可以让无尽悲凉的气氛染上一丝耀眼的光。
这很可耻。因为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我们现在才会这么狼狈。爱不代表最合适,你知道吗?
你认为爱上我是一个错误吗?
不是,只是。
她忽然哽住,只是。
说不出原因。
每一个回忆都带来无尽钻心的疼痛,底线在与他相爱时为他崩溃了无数次。
而他额前的紫发遮住他的眼睑。
他低头了。
只是景吾,你和我在一起时,借口多得不像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有一丝恍惚,她想到那个春天和迹部景吾去上野公园,晚樱如云,他把星冰乐递到她手上。她想到很久前她请他吃的一支廉价的MC甜筒,他用舌尖舔净嘴边的奶油,嫌弃地望了她一眼,北原千瓷,下次不许再拿这种平民食物打发本大爷。她想到与他在东大重逢,那个春天她还是那么单纯的人,有一天怎么会尖酸刻薄到这个程度呢?而他却是没有变的,一直以来他都这样任性和骄傲,一直以来他都像十五岁一样,她记得国中时她路过网球社,透过忍足侑士的肩膀,余光里看见所有人关注的中心里,站着可以让全冰帝骄傲一万年的迹部景吾。
是这样的人啊。
你是这样让人能够热泪盈眶的人。
景吾。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世界在他垂首的一瞬间带着灰飞烟灭般的寂灭。她说,景吾,就到此为止吧。
余生就到此为止吧。感恩你陪我看过札幌的朝阳,东京的落日,大阪的雨水和彩虹。
早就该到此为止了吧。不该有太多纠缠,早就该放她走啊。
是我的错。
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我认识的迹部景吾,可从来不会认错。
她俏皮地笑了,风太大,乌云密布。她对他不再是敌意,这次对话倒像与她初见时她的样子,优雅,安静,笑起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说,我们应该都做回自己才对啊。
她说,把我的席位让给更适合的姑娘吧。
快下雨了,那,就这样吧,迹部君。
你也要走了吧?
对,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那,你多珍重。
好。你也是啊。
嗯,再见。
再见啦,迹部君,认识了这么多年,承蒙你多照顾了。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回忆是解冻的冰水,而冰水会融入河中,大河向东,一去无返。
最后一阵风刮过,行人各自寻找着避雨的地点,樱庭抬起头望了橱窗外的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翻书。外人眼里,不过是来来去去最平凡的情爱故事,永远都体会不到当事人的苦楚。
北原千瓷背过身时流不出一滴眼泪,这短暂的小半生里,已经哭得够多了,已经,为他落了太多泪了。在这真正的告别之际里,倒是半滴泪都分泌不出来了。这告别,其实是解脱啊,也算是终于放下了吧。她徒劳地安慰着自己。她感到心脏像被冻住一样,想哭,想用尽力气地哭一场,却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分手要最和平最漂亮地分手啊,蓬头垢面摔锅砸盆,实在是太不优雅了。她在到家前的巷前时雨已经下得巨大,手冢国光站在她家的楼道口,看她一步一顿地走来,她将伞收好,“上次,护照。”他说话时,她方才想起六月回国时怕将护照弄丢所以给他保管。她没有接过,没有说一句话,伞落在地上,她筋疲力尽,北原千瓷把头靠在他肩上。
还是哭了。
真是太傻了。
她的眼泪渗入他的衬衫,带着她温烫的体温,她抽泣着说,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1)好些事,她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她会哭:摘自王安忆短篇小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