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幸》犯困的鱼

3、第二章 谭睿

　　大概是害怕他真的找到学校来，陆晶晶没多久就回了他消息：“何妍在学校。”
　　谭睿总算松了口气，草草洗漱完躺在床上，给何妍发了一条短信：“小妍，对不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找个时间谈一谈好吗？”
　　意料之中的，何妍并没有回复。谭睿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开了台灯，一张张翻看手机里的相片，回忆他们之间的种种……

　　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几乎都是何妍主动的。
　　受伤以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尽力恢复拼命读书这两件事。至于感情，他不敢想，也没时间去想。可是忽然之间，这个女孩子出现他的生活里。先是每天帮他打饭，坐在他对面跟他闲聊——他以为他们年纪相仿又是校友，没有多想，也不介意她对他工作的那些好奇问题。
　　半年后她实习结束，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说“我喜欢你”，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年纪为由委婉地拒绝了她。
　　她似乎也没有多伤心，时不时还会在□□微信上和他聊几句，联系不算频繁但从来没断过。

　　没想到又过了大半年，她第二次向他表白，他只好说：“我走路很难看的，你不介意？”
　　她摇头。
　　他迟疑片刻，一狠心说出了实情：“别开玩笑了，何妍。我的腿是高位截肢。两条腿都是。别再说傻话了。”
　　然而女孩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和犹豫：“我喜欢你。你拒绝我的理由，也只能是你不喜欢我。不是别的。”
　　“说你不喜欢我，我马上就走。”她决绝地看着他，“□□微博什么的还有手机号码全部拉黑，彻底消失，怎么样？”
　　面对她如此简单的要求，谭睿反而退缩了：“何必呢。何妍，我们……”
　　我们什么呢？还继续做朋友？不可能的，他必须让她死心，也让自己死心。
　　“何妍，我也是A大毕业的，一直把你当师妹看，没有别的意思。”他尽量寻找着温和的措辞，“到此为止，可以吗？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就当其他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何妍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来，她低下头，轻声答道：“师兄，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走。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何国华曾经对女儿介绍过：“小谭以前也是你们学校的，你该叫他师兄。”但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谭睿此刻只觉得这个称呼异常别扭，简直令他难以忍受。他注视着何妍的背影，鬼使神差一般紧走几步，追上了她。

　　现在显示的这张照片，是去年春天在西山公园里拍的。
　　当时公园正在举办杜鹃花节，她缠着他陪她去，他本来不愿意，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同意了。
　　谭睿很久没有在假日里出门，又是人多的地方，难免局促。但是她一路上都拉着他的手，让他也慢慢放松下来。
　　路边有一个白色长椅，后面由园艺工人搭起了一道拱门，上面满是娇艳的红杜鹃。不少游客停下脚步在这里拍照。
　　“我们也过去吧，让别人帮我们拍一张。”
　　谭睿愣了一下。除了必须的证件照，这几年他没有拍过任何照片。可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

　　“哎呀，你们亲密一点嘛。”热心的路人看着镜头，“是情侣的话就摆一个心形！”旁边等着拍照的游客听了这话都笑起来，何妍不顾他的强烈反对（“这动作也太傻了”），真的拉过他的手摆了一个心形。
　　他总是对她没有办法。
　　最后他们还一起沿着曲折的台阶爬上了公园的假山，山上樱花碧桃开得明艳。

　　从那天以后他不再拒绝和她一起出门，像普通的恋人一样逛街、约会、看电影、吃路边摊，无视旁人同情的怀疑的好奇的目光。她会为了他学做饭，他也愿意尝试那些失败的作品。
　　她周末在图书馆查资料，他就在一旁陪着她。她跟着导师到外地开会调研，晚上回了宾馆会给他打长途电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睿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却又被残肢的痉挛惊醒，浑身冷汗。
　　他忽然想起他们刚开始同居时，他还不太习惯家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穿戴假肢和按摩总是尽量避开她。直到有一次半夜里抽筋，把何妍惊醒了，她揉着眼睛起床，倒了热水帮他热敷。
　　哪怕他们之前已经交往了一年，谭睿也不敢对这份感情抱多大的希望。朝夕相处会暴露出所有的问题，他想她很快就会厌倦，厌倦他残缺的身体，厌倦鸡毛蒜皮的琐碎生活，厌倦和他在一起的种种不便。
　　他一直小心翼翼，甚至是提心吊胆地等着。
　　可是她没有。
　　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往Devotee这个奇葩的方向想过——他的姑娘美丽、可爱，怎么可能是那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心理变态？

　　谭睿叹了口气，吃力地坐起来，挪到轮椅上，简单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倒回床上。
　　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等着我主动提分手？有什么意思？如果你玩够了，随便找一个理由，父母反对也好或者你自己受不了也好……我不会缠着你的，我本来也配不上你。
　　可是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反驳：你凭什么这样恶意地揣测她？不管她最初动机如何，这两年来她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毋庸置疑。

　　第二天傍晚，谭睿下了班头昏脑胀地回到住处，发现何妍已经把她的东西都拿走了，只在冰箱上贴了一张便签纸：
　　“我暂时回学校住了。给彼此一点时间，我们都想清楚了再见面吧。PS，家里好像没吃的了，买了点半成品在冰箱里。”
　　后面还有几个字，被用力涂抹掉了，谭睿研究了一会儿，似乎是“不要……”
　　不要忘了吃饭？不要熬夜？
　　她分明是在关心他，却藏着不肯让他看见。

　　何妍搬走了，随身的衣物也带走了。可是总有些东西还在，阳台上的花是他们一起到花卉市场挑的，床头的手工布偶是她亲手缝的，他的手表是她用奖学金买的……
　　他们分开才几天，他已经开始想念她。
　　习惯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