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十七章 春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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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是年三十，按北方习俗，自家里活面剁馅包饺子。热热闹闹忙忙碌碌，昨天那一点小插曲也被谭睿忘到了脑后。谭睿和柳晗陪着父母看了会儿春晚，弟弟回去休息了，谭睿跟何妍煲电话粥到深夜，直到耳畔鞭炮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吵才罢。他挂了电话，摇着轮椅出了房间打算去洗漱，却发现主卧半掩着门，灯还亮着，有说话声传出来，只是听不清楚。他看了一眼，父母和柳晗竟然都在。
父母还没睡？柳晗是根本没睡还是睡着了又起来？有什么话非要在这个时间说不可？
有一瞬间，谭睿恍惚升起一种“他们才是一家人”的感觉。
窗外的鞭炮声停了片刻，他听见了柳晗的声音：“……万一她父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不是给我哥心里添堵吗。”
“不至于，”是付小红的声音，“韩冰不是也在嘛，明面上总不能太难看了。人家姑娘是独生女，父母顾虑多些也正常。毕竟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柳晗似乎冷笑了一声：“对啊，她父母也是这么说的！什么害怕我哥将来身体不好怎样怎样……”
柳凡叹了口气：“你跟韩冰以前谈过这事没有？”
“怎么可能没说过！”柳晗没好气地说：“刚恋爱的时候她就知道啊，我什么也没瞒着她，她也没太当回事。本来就是嘛，是我跟冰冰谈恋爱结婚，跟我哥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谁知道她父母什么逻辑……”
谭睿全明白了——原来不只是何妍的父母嫌弃他。
“不管怎样……”柳凡斟酌着字句，“将来我们老了，你也不可能不管谭睿，是不是？韩家怕的就是这个。现在小两口过日子不容易，养孩子要花大钱的，咱们家多给些彩礼，经济上多补贴些就是了。你们都谈了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为这事……”
他话音未落，门开了，谭睿摇着轮椅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人本来以为谭睿已经睡下，此刻俱是吃了一惊。
“爸，妈……”谭睿看看神情紧张的父母，又看看面有愧色的弟弟，平静地说：“我看这样吧，如果、如果将来我连累他们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把我那套房子赔给他们。”
柳晗一下子变了脸色：“哥你说的什么话呀！什么连累什么赔房子的！”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握住谭睿冰凉的手，“这跟你没关系……”
谭睿低下头，盯着自己轮椅上短短的残肢，慢慢地说：“其实咱们俩不一个姓，你就算不管我，也无所谓的。我这个样子……我……”
窗外的鞭炮声还在响着，屋子里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直到柳凡怒气冲冲的质问炸开：“你把话说清楚谭睿，什么叫不一个姓？！你是不认你弟弟了，还是不认我这个爸了？！你要是……”他剧烈地喘着气，“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就趁早给我滚出去！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付小红急得赶紧给丈夫顺气：“哎你别发火，这么大年纪了，孩子不懂事说的糊涂话，别当真！谭睿你也是！”她瞪了儿子一眼，“还不快跟你爸道歉！”
但是谭睿此刻完全无法说话——突然发生的痉挛令他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关键时刻还是柳晗这个医生更冷静，赶紧把谭睿抱到床上躺着，帮他按摩、放松身体。一番混乱下来，每个人都面色疲惫。柳凡打发妻子和小儿子去休息，自己照顾谭睿洗澡换衣服，又陪他回到房间、帮儿子铺好床，看着他躺下闭上眼睛，这才离开。
谭睿一个人躺在黑暗里，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年夏天。
原来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法改变。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维持现在还算得上体面的生活，然而在外人眼里，他仍然带着残疾人的标签，是别人的负担。
大概只有家人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吧……他又想起在那次拙劣的“自杀”之后，母亲抱住他失声痛哭，反反复复地说“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父亲连着几天几乎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连年幼的弟弟有时都不得不忍受他突然爆发的坏脾气，却从来没有一句埋怨的话。
可到底是他拖累了他们。
父母年纪都大了，本该是他来孝顺父母，结果却是他们在照顾他；名校毕业的弟弟为了这份责任留在了家乡，现在又因为他耽误了婚事……
如果当时那场车祸再严重一点、如果当时拿起水果刀的时候再狠心一点……是不是就不用过这样离不开轮椅和拐杖的日子，不用再受疼痛和痉挛的折磨……
谭睿打了个寒战。
他不敢再想下去。
内情已经揭开，父母和弟弟害怕他难受，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反而谭睿主动提出于情于理都应该见见韩家人，至少得见见韩冰。
饭局定在了初五晚上，韩家人并不是一起来的，韩冰先进了门，和柳凡付小红打了招呼，这才走到谭睿面前，大大方方叫了声“哥”。她相貌平平，个子也不高，站在柳晗身边乍一看并不相称。但一眼望去，谭睿能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沉稳、冷静，而又令人觉得信赖、可靠。因为她是ICU医生的关系？
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松了口气。
也许是柳晗事先做了工作，这顿饭的气氛还算不错，除了韩妈妈问了两句谭睿的工作，后来的话题都集中在柳晗和韩冰身上，家长们甚至还讨论了现在的医患关系。吃完饭已经八点多钟，外面处处亮起了灯光。
到了小区门外，付小红说想去旁边的超市看看买点东西，柳凡便陪她去。柳晗把车停好，跟哥哥一起往家走，刚到楼道口，只见邻居小王从里面走出来，伴随着小女孩的呼喊：“爸爸！”
谭睿回头一看，是小王的妻子带着女儿也刚回来，孩子三四岁大，穿着红色的小棉袄，带着兔耳帽子，张开双手摇摇晃晃朝爸爸跑过来。
“慢点慢点，你看爸爸不是来接你了吗？”女人小心地跟在孩子后面，看着丈夫抱起女儿在空中转了个圈，小女孩高兴地咯咯直笑。
柳晗轻轻推了谭睿一下：“看别人的孩子这么专心干嘛，赶紧自己生一个去……”
谭睿醒过神来，瞪了弟弟一眼：“瞎说什么呢。”
“我怎么瞎说了，”柳晗理直气壮，“我们医院跟你差不多岁数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就搞不懂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带何妍姐回家？等你们结了婚，何妍姐要是给你生个姑娘，肯定是个小美人。”
谭睿脸色一沉：“没你的事，别胡说八道的。”
柳晗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霉头，也不敢吭声了。
假期一晃而过，眼看谭睿又要离开家回去上班，柳凡专门和他谈了一次：“那时候我跟你妈都做好了照顾你一辈子的准备，不是开玩笑的。可是你看，你只在家休息了一年，就自己出去上学、上班，我们想帮你都帮不上，什么都是你自己解决了。柳晗要结婚是他的事，让他自己处理就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都知道……”他想着这个孩子当年是从怎样的打击和痛苦中走出来的，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是生活对你不够好。”
谭睿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足够幸运，有这样的亲人，这样的爱人……
我想对你们更好，可是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十七章 春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