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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爱恨皆执念 ...

  •   我坐在酒吧包厢里,漠然看着灯光变幻,将杯中酒映出不同的颜色。上一口还是血一般的猩红,下一口便成了如墨的沉黑。这红酒味道纯正,一品便知典藏多年。

      这家酒吧也是萧歆然名下的产业。到底是钦荣名下,还是她私人名下,我倒也懒得查证,只知道每次过来都有好酒招待,有包厢预留,于我来说就足矣。

      萧歆然近来有些奇怪。同她相与的一年以来,我第一次有了这样长的假期。如此把酒言欢已整整一个周,她令我不要妄动,我便乐得清闲。只要她不急,我自然不急。

      一年前她求我相助时,曾坦言有一方势力于当年五月份害死了钦荣前总裁萧永言,也就是她祖父。她二叔萧奎继位以来,又数度制造风波,动摇钦荣根本,企图毁灭钦荣,要我暗中查清。

      她给我的信息少之又少,那方势力多次挑衅,竟连半分痕迹都未留下,只是自萧奎上任,每次风波过后总会留下一枚塑料镯子。那镯子仿的是玉镯的模样,看来是与萧家有段渊源。

      镯子是萧奎继位后才出现,于是我以他为中心,调查了他周围几乎所有的关系网。本是毫无头绪的事,一年下来,倒也查出些蛛丝马迹。

      半个月前一封寄到钦荣总部的商业信函因层层加密被我留意截下,竟有了巨大突破。信函来自一个名叫苍允的人,信中只写了一行日期和“无名茶铺”四个字。细想之下,我回忆起那是第二次与萧歆然见面的茶铺。

      随着信函一同寄出的,还有一张填着天文数字的支票。出票人依旧是苍允,收款人用了钦荣集团的名讳。

      我虽不参与钦荣内部事务,却也知道偌大的集团,所有财务往来都由财务部当面处理,然后形成财务报表呈交总裁及股东。密信寄出巨额支票,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我将收款人的户头信息查了一番,竟是萧奎的私人账户!

      将此事告知萧歆然,她沉吟一番,却让我撤手。支票和信函被恢复原样物归原主,很快,有关此事的蛛丝马迹都被抹去,我也开始了我的“长假”。我虽恼然,却只好听从吩咐。若说好奇,自己暗中查证便是。

      信函上的日期正是明日一早,我自然要去那间茶铺逛逛,顺便一解心中疑惑。只是不知闲置一个周,枪还是否拿得起。

      眼看夜已过半,我懒得回家去看萧歆然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便干脆在此待上一夜。待到黎明时分,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挂好枪拦车去了无名茶铺。

      大约五点半,一辆黑色跑车停在茶铺紧闭的大门前。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站在门前打了会电话,门便缓缓开了条缝。男人进去后,大门紧闭,在天尚未大亮的清晨,这一幕便只被我收入眼中。

      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我干脆绕道茶铺后面,轻松一翻围篱进了后院,到窗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驻下。

      ……然后便听到女子万般妩媚的呻吟声,和男人亟不可待的喘息声。那女人自然是钟露。原是来幽会情人,大好清晨,这两人着实情深意重。我正想换个耳不闻为净的地方,胃部却陡然生出一股剧痛,顿时充斥四肢百骸,瞬间袭来的力道几乎要将人撕成碎片。

      我痛得冷汗涔涔,勉强忍住不出声,暗自回想是什么吃坏了,可十多个小时内所用,不过一瓶红酒。

      是酒出了问题。

      萧歆然……

      屋内女子突然叫了一声“阿允”,我脑海中一阵搜索,惊觉那男人便是苍允。他向萧奎寄信与支票,只是为了幽会钟露?

      这太荒唐。

      我勉强保持清醒,靠在墙下又听了一阵,终于捕捉到“取货”这样的字眼。按原本的打算,我自然是要进去瞧一瞧,问一问的,可眼下这情况,我不敢妄动,只好先回去再作打算。

      一手抵住腹部,一手扶住墙壁,勉强站起了身子。脚下刚迈出一步,突然一阵气血翻涌,我直接跪倒了下去,膝盖狠狠撞在冰冷僵硬的地面上。屋内传出钟露的一声惊呼,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再抬头,苍允已站在我眼前。

      “萧总裁那不省心的侄女请来的私人侦探,便是眼前这位了吧?”苍允有一把富有磁性的好嗓音。我已被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反应许久才想起“萧总裁那不省心的侄女”说的便是萧歆然。

      腰间藏匿的手枪被苍允俯身抽出,握在手上。我一阵恼然,右手如勾凌厉挥过去,他捂住手腕一声闷哼,枪重新落回我手里。可惜我也没有力气拿住它,它便落在地上,清脆响了一声。

      “你倒是身手不凡。”他冷笑着揉了揉手腕,居高临下将我看着,“你为萧歆然卖命,她却来要你的命,何苦呢。你还不知道吧,萧家和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我勉强抬起头,冷冷将他望着。他大概被我震慑住,目光略有躲闪,只是将一包装有白色粉末的透明袋子扔到我眼前。鼻尖传来丝丝缕缕异样的气息,昨夜的酒中,似乎就掺杂了这种味道。

      “这是,什么。”我咬牙道。

      他却答非所问道:“我不杀你,留你一条命,看看萧歆然的真面目。下周她会去加拿大出差,你大可跟去一看,这是什么自然会知道。”

      我为他一番话震惊不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直立在一旁的钟露走上前来,从我面前的袋子里捏了些许粉末哺喂进我口中。犹如闪电通遍全身,炼狱般的痛楚骤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快感,仿佛即可便要羽化登仙。

      苍允哂笑道:“昨夜的酒,喝得舒服么?萧歆然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忠心,哈哈,这玩意可是宝贝呢。可惜你这么有本事的人,也敌不过她的阴险毒辣。”

      忠心……忠心……当初的言辞恳切,半年的假意恭维,一年的相熟相知,只换来一份人心险恶。萧歆然……萧歆然……你好得很。

      “若她哪一日断了你的来路,”苍允挥了挥手上的袋子,俯下身来看着我,道,“你可以来找我。我等你。”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钟露在一旁瑟瑟发抖:“我也是听吩咐做事的人,我……”

      剧痛和快感都已经消失,身体历经两番折磨再次回归平静。手脚是冰一样的温度,身上却满是冷汗。眼角有滚烫液体淌下,这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落泪。我看着破晓的天空,冷冷道:“我不会为难你,好自为之。”

      混乱的清晨,由此落幕。

      接下来的几天,我寻了家宾馆将自己关起,日日忍受毒瘾发作时锥心刺骨的剧痛。这一年半来没少受伤,逝去的记忆里,我似乎练就了一个很会忍痛的身子,每每伤重也未曾觉得难捱,这几天却度日如年。痛楚愈烈,恨意愈深,痛到极致,恨不得将害我之人抽筋剥骨。

      苍允的话我不会全信,也不会全然不信。我身在暗处,他竟知晓我身份,并能一眼认出,可见那一番话不是空穴来风。但事实如何,非我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盖棺定论。几天后我自宾馆中出来,果然得知萧歆然已踏上了飞往多伦多的飞机。

      一天后,我到达异国他乡,通过机场的监控录像捕捉到她的身影,又记下了她乘坐的车牌号。几经辗转,寻到了一片戒备森严的领地。

      再次见她,恍如隔世。她一袭白裙,亭亭玉立在火红花海中,美得令人间宛若仙境。我一生从未见过谁有着她一般的姿色,可这番姿色落入眼中,却化为灼灼恨意。

      丑恶的事实令一切疑惑尘埃落定,争执、质问,她的回复只是冷淡漠然。人命在她眼中,似乎只是微贱之物。她极美,也极其丑恶。我恨不过,用她为我亲手打造的完美手枪顶上她额头,她却笑着说,死,她求之不得。

      我没有杀她。她毁了我,我也会一点一点毁了她,让她也尝尝大厦倾颓的滋味。

      当晚病症再次发作,来势汹汹的痛楚令我生不如死。萧歆然死死钳住我,阻止我用身体去碰撞冰冷坚硬的墙面。我恨不过,反手一刀刺进了她单薄的肩头。

      鲜血喷涌,带着滚烫的温度,溅入我因喘息不止而张大的口中,一路灼烧进入我的身体,痛楚顿时减轻不少。我尝到甜头,贪婪地开始舔舐手上沾着的她的血液,果然效力奇佳。神志渐渐恢复,张眼是萧歆然染血的模样。肩头被匕首刺出的伤口还在流血,微蹙的眉、轻颤的身子,还有忍耐得发白的指尖,都能让人轻易感受到她的痛苦。尽管如此,她的眸子却紧紧锁着我,一贯清冷平静的嗓音带了不可抑制的颤抖问我:“你被喂了齐粉?怎么回事?!”

      好一副前倨后恭的丑恶嘴脸,好一个演技高超的“谋大事者”。

      我一个倾身将她压制在床上,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苍白的脸渐渐涨红,冷汗沿着漂亮的面部轮廓流淌,宛若一朵即将枯萎的昙花,芳菲将尽。鲜红的液体自整齐的刀口处冒出,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红梅斑点。

      我俯下身子贴近她,去吮吸那汪红色的甘泉,感受到她馥郁的体香,不禁一阵蹙眉,恨道:“你真让我恶心。萧歆然,从今天起,你我不共戴天。我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那一夜,以及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这场剧变里,蕴藏了怎样深沉的心计布局,也不知道被算计的不仅是我,更是她。我失于急躁,她却有苦难言。

      在被仇恨统治的日子里,每每毒瘾发作,我便对萧歆然割腕取血。血腥气能缓解剧痛,却始终无法根治,反而需求的血量愈来愈大。她从未反抗,我也当做理所应当。如此日复一日,我被毒瘾折磨,身体亏空严重,身手亦不复当年。而她时常承受切肤之痛,且失血过多难以调和,亦是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直到一年多以后,那纸包不住的熊熊烈火以燎原之势将一切掩盖焚之一炬,真相才终于在我眼中变得清晰。我偶然发现一个跟踪我的人,抓起来审讯一番,得知竟是苍允的手下。这让我疑心顿起,于是辗转寻到那家酒吧的监控录像,费尽周折,抽丝剥茧般挖掘出了当年之事的罪魁祸首。是苍允在我酒中下药,我这一年多的仇恨,竟都错付了他人!

      转念一想,倒也不算错付。苍允担心我断了他的财路,自是用心险恶,而追溯根源,他所有的齐粉,皆来自和钦荣的地下交易。这种交易由萧奎统领,萧歆然亲自负责,延绵不断地发展了许多年。萧歆然思财心切,草菅人命,且不肯摧毁那片毒害万人的无名花海,如此算来,她依旧罪无可恕。

      萧歆然近年来实力大增,苍允想借我的手牵制住她,才安排了这样一场闹剧。可怜我身在其中,竟被蒙蔽了一年有余。

      我要杀了他,可他实力深厚,而我势单力薄,显然不适合以卵击石。

      于是我开始跟踪苍允,暗中调查他的底细。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他派人潜入钦荣总部大厦,刺杀萧歆然。

      我将那人处理掉,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病症发作的痛楚却以毁天灭地之势来袭。我哆嗦着手去舔舐那人的血,却丝毫没有效果。我摸出匕首去割自己的血,依旧没有效果。

      痛楚愈发肆无忌惮,我用力地蜷起身子贴住墙壁,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用头对墙一次次地做着毫无用处的碰撞。

      这样的碰撞,在夜深人静的大厦里显得太过突兀了。不知过去多久,再张眼时,面前是一脸讶异的萧歆然。

      她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又死死盯住蜷在墙角的我,大概是看到了我唇边的血迹,墨色眸子里涌起极盛的怒气:“你,杀了他,只为喝血?”

      我忍着剧痛去看她雪白袖口下掩着的手腕,抑制自己去想象那里被刀锋割开后涌动的甘泉。仅存的一丝神志告诉我,面前的这个人,她瞒了我很多。

      比如她与苍允,明明该是合作者,为何却会被苍允暗中追杀?

      比如为何只有她的血,能解齐粉发作之苦?

      再比如,她明明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为何会因我“滥杀无辜”,而动了我从未见过的怒?

      这些问题,我要一个一个弄明白。在这之前,我不会再伤害她,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她。她是善是恶,待到判断结束,我自会给她一个后果。

      可是在弄明白之前,我却发现自己被人监控了。只要我对萧歆然的恶意稍有松懈,便会有人对我、对她,或者对钦荣下手。

      是苍允,也有可能是别人,比如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那方势力。甚至有可能,苍允便来自于那方势力。他们要假我之手对付萧歆然,否则便会杀了我,再假手他人。到那时,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为他们编撰一出大戏,给他们所有想要的情节。

      于是,我开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面上与萧歆然为死敌,暗中护她周全。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伤害常常令我痛苦不已,但也有些时候,对她的恨和埋怨,是真的。比如她在言语间激怒我时,虽然明白她与我有着相同的用意,却因在意而难忍怒意;再比如她刻意冷淡我,甚至找他人来对我献殷勤时,虽然也明白她是为瞒我护我,却还是会失落,会怨憎。

      我曾困惑于一向无喜无悲的自己,却终于还是意识到,某颗因她而炽热的心已难耐半点冰冷,哪怕是假意冰冷。

      这一生最为情绪化的日子,就在与她的纠缠中缓缓流逝。

      这期间,我查到萧歆然一直在阻止齐粉流入市场,这大概便是苍允要置她于死地的原因了。

      得知这件事的当晚,我在她床前坐了一夜,看着她在熟睡中纤眉紧蹙、汗湿衣襟,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不肯将基地一举摧毁,然后取萧奎而代之?以她彼时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而她也不像是贪图钱财,却像是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什么时间的到来。为了等待,她不惜用最波折的办法,付出更多的心血和代价去艰难维持着现状。

      我也只能与她一起等。这一等,便又是两年。

      安林死去的那次行动,我提前潜入,发现苍允召集了一批死士,身带烈性炸药,因猜到萧歆然一定会亲自前去,所以想要一举除之。那一次,为了阻止了萧歆然,我对她下了重手。我混迹她的队伍中,制止她的人开枪攻击那批死士,以防止炸药被子弹引爆,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却没想到安林会对萧歆然衷心至此,为了瞒我,竟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殊不知我已知晓全部,而大局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一战,我顾忌太多,目的复杂,因而受伤严重,将自己关在家里,与血气和疼痛作了几天伴。

      两年来,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她误会了我多少,我已记不清楚,也不甚在意。我与她一样,也在等候那个时间,等候基地被摧毁的时间,等候苍允被我亲手所杀的时间,到那时,一切自可真相大白。

      这一次,她没有让我等太久。几天后她回来收拾行李,我便意识到,时候到了。那一夜,虽然过程惊险,但结局却还算圆满。虽然我与她都知道,这还远远不是最后的结局。

      在误解与仇恨中勾心斗角的日子,回首是一片黯然的黑色。萧歆然在那片黑色中,小心翼翼地为我守护了一丝纯白。我感念她的情谊,此后必定对她生死不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爱恨皆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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