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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隐忍 ...

  •   原本局势混乱的一晚,在女人苏醒后,利落收场。

      独自混进基地的苍允殒命,尸首被烈火焚尽。钟露被赶来的严勋控制住,而苍允的手下大部分被招降,本着萧歆然不杀无辜的原则,严勋处理谨慎,因此死伤不多。

      但这一切,萧歆然并不知情。她受伤后,女人立即将她带走了,后续的事都是严勋在处理。

      领地在郊区,方圆百里并无医院,况且这样明显的枪伤,她身份特殊,也只能去钦荣自己的医院才能妥当。女人无奈之下,将昏睡不醒的萧歆然用披肩一裹,带进了附近一家宾馆之中。

      带来的行李连同急救药箱都在市区,眼下她除了枪和钱,什么也没有。

      ……还好有钱。第一次,她觉得钱是有用的东西。

      一个电话打到服务台,不一会便有服务生送上来简单的急救用品。她翻了翻,碘酒、棉签、纱布、绷带、紧急缝合针包,还有一瓶消炎药,没有麻醉药品。

      处理枪伤,她经验最丰富,况且因为萧歆然躲避及时,子弹留在体内的位置避开了脏器和大血管,是属于最好处理的类型。

      据女人目测,失血不多,远不至于休克,萧歆然会昏迷,大概是一贯体虚,加上剧痛的侵袭,因此并不凶险。

      女人一路上都紧紧压住伤口来止血,此时手腕几乎僵直,于是简单活动了下,戴上医用手套,开始对随身携带的匕首消毒。空气中弥漫着碘酒的味道和浓烈的血腥气,杂乱不堪。

      匕首消毒完毕,放在一旁,女人倾身将萧歆然捞起来,褪去外衣,开始解她身上染血衬衫的扣子。刚刚解开两颗,手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拿住。

      抬起头,正对上萧歆然略显疲惫的目光,凉凉的,十分平静,定定地将她看着。

      “醒得不是时候,伤口还未处理。”女人瞥了她一眼,轻而易举自她无力的擒拿中脱手,继续解扣子,直至将伤口完全露出。白皙的肌肤上布满鲜红的血网,红白相间,是让人喟叹的美丽。

      萧歆然有些发愣,垂眸看了看腰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又打量了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回女人脸上,疑惑地看着她。

      女人将匕首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苍允已死,钟露我留在观测台上,你的人应该会把她带走。既然已经将后续的事情安排妥当,现在就不必多想。”说话间,匕首已抵上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其实我很好奇,以你的细致周密,为何却料不到,我会被擒?”女人话锋一转,语气中半分敌意不带,清明澄澈,似乎真的是困惑至极。

      萧歆然听出她语气中的调笑,睫毛一颤,偏开了目光,苍白的脸上无端生出一丝红晕,整个人竟变得柔和起来。

      女人见她反应轻声一笑,手下利落一动,匕首已压着伤口割了下去。扩大创口,处理枪伤的第一步。也许是女人一直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受了这一刀,萧歆然并未吭声,双手却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来借力缓解锥心疼痛。

      匕首冰冷坚硬,生生在她伤口处折磨,她挣扎着开口,声音带着极力隐忍的颤抖:“你的事,一向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女人额上亦冒出细汗,手中匕首稳稳地清理着枪伤所造成的坏死组织,口中还不忘与她说话:“你本可以掌控的,任凭炸药引爆就是,何必为了我的死活去做最凶险的事。我伤你多年,你该恨我才是。”女人平素惜字如金,今夜却似醉酒一般口无遮拦,毫无意义的话也说了许多。

      “我一直以为……以为我恨你,你对我不是一样的么,”话至此处,匕首在伤口深处刀锋一转,将一小块被子弹灼伤的组织剜了下来。剧痛锥心刺骨,她咬牙忍着,不出半点声音,剩下的话也没入腹中。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波澜道:“痛就叫出来,一直忍着不累么。”

      萧歆然似乎真的疲惫极了,闭上了眼,仍是安静地承受着伤口的剧痛,脸色十分苍白。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鬓边,仍不断有汗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坏死的组织清理完毕,女人放下匕首,替她擦了擦冷汗,换了镊子拿在手上,开始取出子弹和碎片。镊子尖端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一戳一勾,是比匕首的锋利更为残酷的折磨。女人动作精准,镊子每一次进入伤口,都不会空手而返,使她承受无谓的痛苦。

      萧歆然也配合得很好,剧痛之下人会本能地蜷缩身子、瑟瑟发抖,她却尽力保持安静平稳,让女人处理起来更加简单。

      女人见她实在辛苦,便继续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说的是,‘你以为’,那么实际呢?”问完才想起她似乎无力说话,于是替她回答道,“你不恨我。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与此同时,镊子终于夹起深嵌入血肉的子弹,一个回抽,将子弹取了出来。刚刚有所停歇的红色甘泉又成汹涌之势,女人赶紧裁了一截纱布,用力压住了伤口。

      萧歆然仍是紧闭着双眼,缓了一会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相信过我。”

      女人的语气十分平淡:“我一直很相信你。”她见血差不多止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开始着手给伤口消毒。

      “从最初见面,我就信了你,这份信任从来未曾改变,只是之后有许多不得已,才会让你觉得,我不信你。”女人一面清洗伤口,一面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萧歆然终于张开了眼,却连偏一下头的力气也没有,自然看不到女人,只能垂下眸子,忍着碘酒给伤口带来的极端刺痛,轻声道:“我没事,你不用说这些来哄我。”

      “是哄你,但也是实话。”女人消毒完毕,开始拆缝合针包。准备就绪后,她发现躺着伤口无法贴合,于是俯身将萧歆然抱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而萧歆然见她拿出了缝合针线,似乎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眸子,肩膀轻轻发起抖来。

      伤口很长,缝合起来大概需要二十多针,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这样的折磨真的有些过于残忍了。

      女人用镊子夹起弯曲的缝合针,回身见她这副模样,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突兀地一疼。萧歆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偏开头,殊无血色的薄唇抿出一个隐忍的弧度,不再动弹。

      女人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盯了她片刻,突然一个倾身将她抱在了怀里。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于是女人用手腕将她僵住的头压了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轻柔地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

      她在安慰她。

      怀中的人吐息温热而急促,就落在她颈窝,细细的痒。随即,女人感觉到萧歆然动了动手臂,缓缓绕到背后,回抱住了她。

      一瞬间,她心底仿佛有个闸门被打开,汹涌的暖流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不过片刻,怀中的人就已调整好呼吸,平静了下来。女人见她已做好准备,便轻轻放开手,扶着她向后靠好,开始缝合伤口。

      弯曲的缝合针刺进伤口,女人开口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这几年来,我所做的事。”

      十分钟过去,最后一针终于从血肉中穿出,女人的故事也到了结局。萧歆然低垂着头靠在软枕上,身上的衬衫被冷汗完全浸透,已没了半分回应。女人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听清了结局。

      将缝合线末端的结打好,女人仔细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迹,用浸着消炎药的纱布贴住伤口,又用绷带将伤口绕着腰身彻底缠好。再抬头时,发现萧歆然已经张开了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女人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放下手上的东西,坐在了床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人蓦地笑开了,似是十分愉悦,素来冷冽的眉眼都染了蜜一般,开口答她:“因为比起让你自责,我更不希望你恨我。”

      比起让你自责,我更不希望你恨我。

      她和女人,同样是默默为对方付出了许多,最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观点却是截然相反的。她更怕女人自责,却自甘承受女人的恨意;而女人希望与她前嫌尽释,并愿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到底哪一方情深,便是无论如何也分不清了。

      萧歆然闭上眼,有滚烫的液体自眼角划出,在枕巾上浸开一块水渍。女人抬手,在她眼尾轻轻一蹭,揩了一滴这世间最为苦涩的液体。

      回手时却被萧歆然拿住了手腕。

      她已经疲惫至极,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却留着最后一丝精神,要再说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

      “你知道么,”萧歆然张开眼,眼角还泛着潮红,恰似深秋时分一抹安静的晚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女人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是,我知道。睡吧。”

      片刻后,女人看着安静沉睡的萧歆然,似有怜悯地叹了口气。这几年,无数个夜晚,她常在深夜她熟睡时,静静在黑暗中看着她,流露出如此这般不忍的神情。

      贴身的衬衫已被鲜血和冷汗浸透,几乎透明地粘在肌肤上,将身体的曼妙曲线似有若无地勾勒出来。女人见她似乎睡得很不舒服,于是麻利地将衬衫解了,去取来毛巾热水,替她细致清理了身上的斑斑血迹,换上干净的睡衣。

      酒店备的睡衣并不合身,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愈发显得她瘦削单薄。女人俯下身,揉开她左肩的衣料,那里白皙柔嫩的肌肤上落了一道长长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萧歆然受过不少伤,却因天赐的特殊体质,很少留疤,除非伤口过深,或是长久不能愈合,就如同她手腕上斑驳重叠的刀疤。女人的手指摩挲过那道疤痕,片刻后,将冰凉柔软的唇贴了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似有无数悔恨怅惘,都尽在这一吻之中了。

      夜已过大半,天就要亮了。天一亮,她便又要起身,咬牙忍下身体的不适与疼痛,去做她的萧总裁。偌大的钦荣在她统领之下,这份担子极重,压得她不能有片刻喘息。

      这些年,算起来不过三年,女人与她兵戎相见。无数次不得已的伤害,女人瞒得辛苦,只能不断地催眠自己,将对她的痛恨假戏真做。几乎恨成了习惯,习惯又幻化成执念,深入骨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为自己、为萧歆然争取一丝生机。

      原来不仅爱可以幻化成执念,恨也可以。

      四年前,她大梦初醒,前尘皆忘。记忆像一部画面模糊的电影,残存的篇幅里,血色残阳,尸丛遍地,入骨的恨意透过枪声,充斥四肢百骸,下一秒就要将她碾成碎片,可张开眼却是另一副天地。

      入眼是一间干净整洁的病房,一片雪白中笔直地站了一个年轻女人,面容姣好,一双落满星光的眸子淡淡看着她,如墨的瞳孔似深邃的漩涡,叫人不自觉地深深沦陷。那人有着一把清冷的好嗓音,开口是不怒自威的领导者气场,三言两语便解了她心中无数疑惑。

      那人告诉她,她是杀手,亦是私人侦探,在一次任务中重伤失忆。自己慕名前来,愿做伯乐,她若尚能行事,便出万贯之财以求相助;即便事不能成,也会保证她的安全,为她提供她想要的一切。

      她只觉得可笑。姓名、年龄、生平,这些她一概忘掉,居然只能由不相干的人告诉她,而她还不得不信。即便失忆,她也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那人也不多劝,只说了一句话:你若信我,此后便是我萧家的人,若不信我,便是无根浮萍。那人告诉她,自己是萧家长女,名为萧歆然。

      她明明该不信的,却不知为何,还是信了那人几分。接下来是养伤、出院,在一个深夜遭遇刺杀时,她才明白“无根浮萍”的真正意思。一个杀手离开了主人,便再发挥不出任何价值,并且随时可能殒命。

      再次见到萧歆然,是在一家茶馆里。老板娘钟露烹得一手好茶,茶气氤氲中,萧歆然姿容清丽,举止优雅,待她亦是不卑不亢。言语虽淡,却字字真诚恳切。她不是泥古不化的人,既然条件有利,她自欣然往之。

      后来便是刀尖枪口上翻滚的日子。萧歆然为她私人订制打造了一把几乎可称完美的手枪,而她也在第一次遇刺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枪法和功夫竟然不差。如此一来,对于萧歆然口中的前尘过往,她又多了几分信任。

      生活中的波澜血腥,常常与记忆中一些画面莫名重合,与生俱来的冰冷淡漠也渐渐回归,将她冰雕裁刻般的躯壳一点点填满。

      她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她是活在暗处的人,需要的只是一条命,一把枪,其余皆是虚妄。

      她与萧歆然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微妙,似乎不是雇主与雇员,反而她的主动权更大些。这个身处高位的女人,对她的身手十分敬佩,她也常常为萧歆然的心智和手段而惊叹。

      初识她不过是握了微薄股份的经理,如何浴血而上,坐到副总裁的位置上,又如何暗地转移资产、步步为营,将偌大的集团玩弄于股掌之中,女人看得一清二楚。偏偏手下还对她忠心耿耿,个个都愿为她卖命。

      她一直住在萧歆然的私人住宅里,算是同居,但真正共处一室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忙,萧歆然只会更忙,即便两人同时在家,偌大的房子,彼此淡漠的性格,也使她们没有过多交集。

      若说交心,大概是,三年前那个莫名其妙的生日。她自混沌中醒来,并不知道生日在哪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纪,萧歆然却捡了她苏醒那天,为她备下一桌精致佳肴。她没有想到,萧歆然的厨艺这般炉火纯青,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记挂着自己。

      没有提前通知,其实萧歆然并不知道,一贯行踪不定的她那晚是否会回来。杀手晨起出门,晚上能否平安到家甚至都是未知,萧歆然却做好所有准备,要为她过一个生日。

      还好那晚,她回来了,并没有让她空等一夜。

      其实若没有当年之事,或许她们会是朋友吧……

      当年,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许久也罢,那件事终究是血淋淋地发生了,并将一切轨道改变,将她二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煎熬,煎熬,一熬便是三载光阴。

      黎明破晓,东方渐白,梦中的萧歆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抚上她眉间,冰冰凉凉的,替她将蹙紧的眉缓缓抚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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