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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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熙二年。
汴京春。
风是一天比一天柔了，隔着窗棂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意，桃红柳绿日盛，人这会儿凭栏望出去，总会惊奇，这春天到底是何时到的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扑到眼前了。
德妃在窗下理妆的时间比往日又长了些，有贴身的宫女春水儿提着新采的一篮子花儿进来，行礼毕，道：“娘娘，梨花开了。奴婢瞧着可喜，多采了些，给娘娘簪上可好？”
德妃依言，看看铜镜中的自己，笑起来：“这回怀孕，也不知怎么竟胖了这么多，什么花儿戴着也不好看了。要我说，这孩子出生，大概是个小胖子。”
春水儿也笑：“小胖子好，胖人多有福气。”
德妃摇头：“不成，是皇儿倒罢了。若是公主，女儿家胖起来总不漂亮的。”
春水儿道：“难道娘娘竟觉得不是小皇子？要奴婢说，这肚子尖尖的，准是男孩儿。奴婢姑母曾当过接生婆，她说的话再不错的。”
德妃笑道：“你倒会讨人欢喜。”说笑不了，早听外间有太监尖声：“官家驾到。”主仆慌忙起身，盈盈下拜：“妾身拜见官家。”
“都起来起来。”赵光义一手扶起德妃，仔细看了看她脸色，“今儿这脸色不错。”
“大概是簪花之故。”德妃待他落座，方才侧身坐了，吩咐人上茶，“官家今日好兴致。”
“朕倒想到你这儿多看看，朝中却总有事走不开。”赵光义看看她的肚子，”今日朕算了算，已经九个月了，本月出生，就是八皇子。朕早叫人打点好一切，你安心生产便是。”
“妾身真望是个皇儿。”德妃感念夫君圣恩，一笑，又道，“若说朝中大事，妾身不知晓，但官家辛苦，妾身还瞧得出。妾身不敢因自己和孩儿惹官家费心，官家多保重龙体是真，如今倒春寒，官家的衣服却换了薄的。若说来望妾身让官家受了寒，妾身怎么过得去呢。”
“你倒是真心温婉解语。”赵光义素喜德妃沉静端重，偏偏又有一种意外的涵养气质，迥非其他宫妃可比。这样的母亲教养出的皇子，不知会怎样光华大气，笑道：“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俨字如何？取庄重之意，咱们的孩子，定当得起这个字。”
“赵元俨。”德妃念着这三个字，抚上小腹，“元俨。妾身代孩儿，一同谢过官家了。”
不日三月十五。
阵痛来得比预计早，等御医稳婆匆匆入宫助产时羊水已破，德妃紧咬着牙不肯晕厥，要等到第一眼看孩子，众人瞧着心疼不已。好容易孩子的头露出来，做母亲的到底还是撑不住，昏晕过去。一时孩子降生，稳婆抱起来，面露喜色：“娘娘，大喜了，大喜了，是个小皇子。”
德妃此刻疼得过了，整个人都是虚的，慢慢醒转张开眼睛：“孩子……”
小家伙被过到他娘怀里，做母亲的怔怔看着，忽而流下泪来：“我的儿子。”
众人跪了一地：“娘娘，这大喜可不兴哭声的，还请娘娘欢喜。”
“我就是高兴。”德妃瞧着儿子总也瞧不够，好容易让奶娘抱去清洗，又渐渐昏睡过去。一时赵光义来了，听说德妃沉睡也不叫起，接过奶娘怀中的孩子：“元俨，是爹爹，爹爹来了。”
周围宫人皆掩口笑，官家可见是极疼这个儿子，父皇是高高在上，但爹爹却是父子亲情。一旁的春水儿替德妃感念，若娘娘此刻听了这话，不知道要怎样喜悦呢。
大概天意也难违，本来闭眼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漆漆地盯向父亲。这双眼睛——赵光义忽然一愣。
细长尾翘，神光照人，形似丹凤。凤眼挑人，偏生这孩子五官也极秀气贵重，更衬得小脸聪灵可爱，但是……
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睛。
赵光义沉了脸，把孩子交给乳娘，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空留一地惶然的宫人。
这样的眼睛。
他竟然忘了，这本该是谁的眼睛。
而今天又是什么日子。
就是四年之前的今天，太平兴国六年三月十五，宋太/祖皇四子赵德芳卒，年仅二十三岁。史书甚至连用“薨”都不肯，只给了他一个士大夫所用的“卒”。个中深意，该懂的人自然都懂。
之前太/祖太子德昭已经自杀，德秀德林早亡，赵光义一脉皇位的最后一个明显的障碍去除。
德芳。
皇侄。
那年轻皇子抬眉举目的风华尚在眼前，天赐丹凤，神光照人。宋太/祖生前未当皇帝时，曾极爱幼子这双凤眼，亲口称赞吾儿贵不可言。
你竟不肯就死，数年之后，反而要往生来做朕的儿子吗？
你怎敢，朕又怎肯。
但是元俨。
赵光义念起德妃柔顺，忽又思及幼子的眉目，聪慧敏锐，一望而可知天资极高。他毕竟是大宋的太宗皇帝，不是昏聩之君。曾经大哥夺了这天下，他就也能夺，若他的儿子想回来报复，倒要让他问问赵光义可准许。
“传诏。”
一旁的王继恩应声：“官家。”
“德妃喜诞皇儿，朕心甚悦，该怎么赏，叫人拟旨来看。特赐八皇子元俨南清宫居住，现下就收拾出来，朕到时亲自带八皇子入住，听清没有？”
“……是。”
王继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家这是疯了。南清宫，他竟要赐给八皇子。难道赵德芳的阴影散得如此之快，不出四年，连他的亲皇叔也不记得了吗？
烛影斧声传言尚在，太/祖之死仍然成谜，天下悠悠众口还堵不住。赵光义这步棋，王继恩实在看不透。
看不透的，还有宫内，乃至天下人。
消息迅速传遍宫闱坊间，一时间，流言惊人暴起。
只是这一切暂时还和赵元俨没有关系。
他只是安静沉睡在母亲身边，凤眼紧闭呼吸均匀，尚不知宫内风云暗涌。不清楚自己即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更不清楚以后会遭遇怎样的人生。
赵匡胤一脉的亡魂也许并未飘零不去，但人心里的阴影，总比亡魂更可怕。
是年，未来的真宗赵恒，如今的皇三子赵元侃十七岁，寇准二十五岁，庞籍、包拯、狄青一众文臣武将尚未出生。北宋的江山说稳也不够稳，盛唐光辉难复，大辽还虎视眈眈，这一切，已经够勾勒出他大宋八贤王的人生。
不会平静。
也不能够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