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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呜……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看他俩都想要那只羊,就让他们把羊烤了,一人一半,结果、结果……呜……就算他们不喜欢吃烤的,也不能说我是个昏官啊……”

      艾黎头疼地看着抽抽噎噎的江大少爷。

      他已经哭了两天了。

      那天江大少爷毫无预警地放声大哭,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回头却见江叔齐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肯定是大哥那颗为百姓牺牲奉献的心又受到伤害了。”他无奈地解释:“大哥从小就想当官,而且立志当一名好官、一名清官,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瞒你说,这县令也是冬霖哥为他捐钱买的。原本冬霖哥找了位郑先生给大哥作幕僚,说是难得有这种既有为民之心又无为官之愿的人,由他辅佐大哥最好。可是四个月前郑先生陪他娘子回乡探亲去了,一时也找不到替代的人。大哥他……唉……”

      她知道江大少爷在临县当县令,但也就过年见过两面,印象中是个书生模样的和气青年。

      可眼前这个大男人,满脸涕泪交加,那画面实在是……

      “擦擦吧。”她蹙着眉递上帕子。

      “谢、谢谢……”江孟齐吸吸鼻子,斯文地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一串长长的气音……

      “……”那条手帕她不要了。

      “呜……冬霖怎么还没回来……他们说……要去太守大人那里告我……怎么办……呜……我不收钱也不收礼……怎么会是昏官……”

      呜咽声再起。

      精心描绘的黛眉忍不住抖动了下,她把目光杀向江家另一个男人。

      江叔齐瑟缩了一下,小小声辩驳:“我……我劝过了呀,可是大哥他谁的话也不听,只听冬霖哥的。”至于冬霖哥为什么会不在……

      接到他用目光踢回来的皮球,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罪魁祸首她也有份,可这么放任大少爷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哭了两天,江大少爷已是青髯点点、形容憔悴,就怕还没等到苏冬霖回来,他就已经……

      赶紧再倒一杯参茶,推到他面前。

      两人继续愁颜相对,室内只剩下呜咽声。

      艾黎无意中抬头,突然灵光一闪,叫来下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江叔齐探头探脑想凑过来听,被她赶开了。

      之后江叔齐便看着她一扫愁容,只是一个劲劝江孟齐多喝茶,按捺不住好奇问她,她却但笑不语。

      第二天午时刚过,下人来报,临县衙门里来人了。

      “什、什么?”江孟齐惊讶得眼泪都停住了。

      艾黎笑眯眯地道:“大少爷,方才这位差爷说了,有人到衙门里给你送匾额了。”

      “匾额?什么……匾额?”他茫然地眨眨眼,悬在眼角的泪滴要掉不掉。

      一旁的官差上前道:“大人,那匾上写着‘清正廉明’四个字,是县里的百姓送来的。”

      江大少爷终于明白过来,高兴得有点六神无主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大少爷,这匾额既不是钱财也不算不上礼物,定是百姓们感念你平时的恩德,若拂了他们的好意似乎也说不过去。不如你赶紧回衙门,换上官服,慎重地揭匾,也好让那些百姓知道你对他们的重视与爱护。”艾黎一脸好心地建议。

      “嗯、嗯。”江孟齐忙不迭地点头,拿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便兴奋难耐地跟着官差赶回衙门去了。

      目送江大少爷急匆匆离去,艾黎长长地吁了口气,回过身,却撞入一双亮晶晶的眼。

      “方姐,”江叔齐满脸崇拜,“那匾额是你派人送的吧?高啊!实在是高!”

      她努力拉住上扬的嘴角,自顾往里走,一边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我也是看见挂在房内的字画才想到的。其实大少爷只是一时失去信心,给点鼓励就行了。”

      江叔齐追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地问:“那太守那边……”

      她扑哧一笑,“听大少爷说来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冤屈,花点银子就解决了,哪会真闹到太守那儿。”

      闻言,江叔齐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前方从容的身影,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帮冬霖哥把英明睿智的方姐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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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

      漫天黄叶飞舞。

      “好像撒冥纸哦……”三少爷喃喃道,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夜,那个让她牵牵念念的男人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江府。

      站在迎接的众人中,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端坐在马背上的他,然后,他也看见了她,那一刻,她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释然。

      许是松了心神,第二天,苏冬霖就病倒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请来的老大夫捻捻胡须,慢条斯理地告诉大家,苏总管只是劳累过度,又染上风寒,喝点药再好好卧床修养几天就会康复了。

      三少爷当众语带暧昧地说把冬霖哥交给她了,意外地江大小姐竟没有跳出来表示反对。

      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小泥炉,跳跃的火光映得她怔忡的小脸发红。

      那天临走时,老大夫私下对她说:“苏总管底子不好,切忌操劳,更忌心神耗损,我看他……总之,心思郁结最是伤身,且宽怀,莫强求,才可保平安到老。”

      清脆的盖沿碰撞声响起,她回过神,赶紧端起陶锅,将沸腾的药倒入碗中。

      怕路远药凉得快,她直接在苏东霖的卧房隔壁支炉煎药,只要稍走两步,就能把热腾腾的药汤送到他面前。

      进屋后,她先把药碗和茶壶放在小几上,走到床前把床帏挂起。

      假寐的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她从椅子上拿过一件棉袍,然后上前将他扶坐起,麻利地为他披上棉袍,再端来冒着热气的药汤,坐在床沿,小口小口地吹着。

      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她舀起一勺,送至他唇边。

      他乖乖咽下,一双眼仍密密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好似对他的目光全无所觉,她的视线只在药碗和他的唇线之间专注来回,仿佛眼下在做的是件丝毫不容分心的天大难事。

      药碗很快就见了底,她起身,倒来一杯温水给他祛药味。

      见她再次端起空碗转身欲走,他心一慌,伸手拉住她。

      她回头,终于对上了他的眼,无声地询问。

      他喉头有些发干,仍是强迫自己问出悬于心中的问题:“你……还在生气吗?”

      她一愣,而后垂下眼,轻声说:“没啊。”

      那就看着我啊——

      他抿唇紧盯着她,拉住她的手未松。

      仿佛听见他心底的呼唤,她吸了口气,抬起脸,直直望入他的眸中,重复道:“真的没有。”

      仔细搜索她的眼,似乎真的没有丝毫怒气,他稍稍放心了些。

      她再次转身,扣住她的手掌下意识地紧了紧,她回头有些好笑地道:“你总得让我把药碗放一下呀。”

      他这才想起这两天她都是扶他躺下后才离开的。

      所以,她只是去放药碗?

      大手犹豫地松开,她快步把药碗拿去隔壁,趁着碗内药汁未干,顺手把它洗了,擦干手再回到他的卧房内。

      和她离开时一样,他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坐在床上,望着门口方向。

      因他患的是风寒,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昏暗的屋内只在床头点了盏小油灯,他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黯淡而瘦削。

      心思郁结最是伤身,且宽怀,莫强求,才可保平安到老。

      想起老大夫的话,她的心一紧,加快了步子,来到床边。

      正要扶他躺下,他突然开口道:“你把那个木盒拿过来。”

      顺着他指的方向,她看到矮柜旁那堆尚未整理的行李中有一个暗红木盒。

      疑惑地拿起木盒,有点沉。

      接近光源,可以看出盒盖上的纹路雕琢精巧,她把盒子掉了个个,发现那是朵繁复的莲花,指腹也能感觉到盒身上同样有着凹凸不平的刻纹。

      她把木盒递给他,他却下巴一点:“打开看看。”

      “是给我的吗?”她惊喜地绽开笑容,小心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双漂亮的木屐。

      “这是你说的高跟鞋吗?”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仍道:“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自嘲地道:“我在京城看见外族的舞姬穿了这个跳舞,煞是好看,就托人找了个外族匠人,做了这双鞋。本想给你个惊喜……”

      她抚着木屐上精美的雕花,低头不语。

      还是……不行吗?

      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但偏偏他最想得到的,却是那甚少的例外之一。

      可若不尽最大的努力,怕是连那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

      静默中,他哑声开口:“你……还是想回家么?”不待她回答,他又急急道:“我会再找的!高跟鞋、电视机、巧克力、玫瑰花、抽水马桶,瞧,我都记着。”无法遏制地呛咳两声,他强压下喉咙里的硬块,继续道:“天下之大,我多跑几个地方,你说的那几样东西定能找到。或者,出重金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他深吸口气,“这样……你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艰涩地挤出最后一句话,他如死囚等待最终审判一般,惶然地望着那个掌控他生死的女人。

      她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全部表情。

      满室沉寂,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蓦的,她的手背上出现两个透明的水印。

      那轻轻浅浅的两滴泪宛若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抽空,他沉痛地闭上眼,努力对抗那撕裂心肺的痛楚。

      他终究留不住她。

      在她心中,那个时代那些亲朋,是一座巍然屹立的山,是一棵深深扎根的树,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分毫。

      “……好。”

      轻幽幽的一个字几要飘散在空气中,他倏地睁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渴望而出现了幻听。

      她仍低着头,被面上已晕染开数个暗色水渍。

      他略微倾身向前,“你……”还要再问吗?万一是他听错了呢?他的心还承受得起再一次的碾磨吗?

      双肩颤抖起来,她忽地扑入他怀中,泣不成声地道:“我留下来……我不走了……我留下来……”

      背部撞上床栏,他呆呆地看着怀中绵软温热的身躯,迟疑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感受到那因啜泣而生的颤抖,而后,收紧。

      她剧烈地抽着气,揪紧棉袍的十指用力到发白,在他怀中尽情大哭,为他的深情,也为自己不能回家的遗憾。

      紧紧拥住一生的至宝,他低下头,将泛着热气的眼藏入她的发丝中。

      再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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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的,现在整个江府的人都知道他俩在一起了。

      沈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呵呵,修成正果了吧?”

      宝瓶一脸义气地说:“方姐,你放心,我、我会帮你盯着小姐的,一定不让她抢走苏总管……那个,”脸忽然有些红红的, “方姐,你到底怎么抢嬴小姐的啊?”

      江绮香扬着下巴,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算冬霖哥看上你,你也要记住,你生是江府的人,死是江府的鬼,一辈子不准离开!”

      倒是江叔齐那个多嘴的家伙没来调侃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慢步绕过长廊,已是满园萧瑟,吸入的空气有种清冽的味道。不经意地抬头,入眼皆是飞檐翘角、亭台楼阁。高楼林立的水泥丛林,五线谱似的高压电线,已然恍若梦中所见。

      她的心还是有些游移。

      独处的时候,她会问自己,真的就这么留下来吗?这段感情真值得她放弃一切吗?

      故乡,遥不可及;未来,犹未可知。

      “方姐?方姐、方姐——”亢奋的男声由远及近。

      拍拍脸,振作精神,她好整以暇地等着来人。

      江叔齐冲到她面前停住,气喘吁吁地道:“方姐,你和冬霖哥腊八那天来看我打擂台吧?”

      “打擂台?”她怀疑地扫过他全身上下。

      “就是腊八庙会上有名的霸王擂台啊。”他毫不介意艾黎轻视的目光,“由去年的赢家当擂主,其他人带自己的鹌鹑上去打擂,输家下去,最后留下的那只就成为明年的霸王。”

      原来是鹌鹑擂台赛啊。

      “你去问你的冬霖哥吧。”她有些兴趣缺缺。

      “冬霖哥让我来问你。”江叔齐拼命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霸王擂台很精彩,整个扬州都会开赌局,咳,我是说,我的常胜将军很厉害,大家都说很有希望夺魁。”

      “常胜将军……就是你那只‘唯一剩下’的鹌鹑?”

      “对,就是它。嘿嘿,一开始我只敢在酒肆饭馆里随便玩玩,都没两下就赢了。前些日子,我带它去找了市井里几个小有名气的比试,嘿嘿,真不愧是我的常胜将军,还真是从来没有输过。”他笑得一脸得意。

      她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三少爷,我觉得,‘常胜将军’这个名字……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他纳闷地问。

      “一来这个名字过于锋芒毕露,易招人反感;二来么,胜败本乃兵家之常,可你取名叫‘常胜将军’,万一哪天输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江叔齐想想也有道理,“那……方姐,不如你帮我想个名字吧?要威武一点的。”

      她状似沉吟片刻,问:“叫‘变形金刚’怎么样?”

      “变形金刚……变形金刚……”他在嘴里咀嚼几遍,高兴地道:“金刚怒目,众魔降服。好名字啊!变形金刚,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方姐,名字你都取了,总要去看看了吧?”

      她忍笑点头,“那是自然。”

      三少满意离去,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艾黎也很满意,果然娱乐一下心情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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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他很卑鄙。

      趁着病中,利用她的心软,索取她留下的承诺。

      站在门廊处,望着明晃晃的阳光下那个忙碌的身影,男人的眼中不觉糅入几丝阴郁。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放手,他只是怕……

      会不会哪一天她突然清醒过来,还是觉得家乡好,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在发什么呆?快过来吧。”

      绯红的笑脸映入眼帘,他反射性地牵高嘴角。

      “在房里窝了那么多天,你也该出来晒晒太阳啦。”抹抹额上忙出的薄汗,她喜滋滋地拉着他一起在躺椅上坐下,旁边摆了个小几,上面准备了一壶清茶和一碟枣糕。

      虽然不是白色雕花小圆桌,不是红茶加水果慕斯蛋糕,但她好歹也算实现了和情人共享下午茶的浪漫心愿。

      心情甚好地靠着苏大总管,她信手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小口地细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午后的太阳不知何时悄然淡去。

      失去了耀眼的阳光,四周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不少。

      舍不得精心准备的下午茶约会就这么泡汤,她拢了拢衣襟,朝他挨近一点,有些扫兴地咕哝:“要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

      感觉到身旁的男人一僵,她下意识地转移话题:“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下,“……说什么?”

      “就说说你来江府之前的事,好不好?”

      “来江府之前……”他有些怔忡,“我们就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我娘做些针线活,我捡柴火、猎些鸟兔……换点米粮……”他说得很慢,童年生活仿佛褪了色的画,一一闪过眼前,每一幅都有娘亲哀愁的脸。

      “冬霖这个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吗?”她想象着他母亲的样子,应该是个略通文墨的女子吧。

      “我出生在一个冬天的雨夜,所以我娘取名叫冬霖。”

      冬霖、冬霖,冬天的雨。

      胸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楚,为何这个名字念来竟有些悲意?

      对他母亲来说,那个男人留给她的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冬雨吗?

      “你恨江老爷吗?”她轻声问。

      “你知道?”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她微点头,带着怜意的目光细细梭巡他的脸,不放过一丝反应。

      他没有回避,平静地道:“不恨。”

      “你真是……”

      他若恨,她会为他心疼,定要劝解他放下;可他不恨,她又为他不平,怎能如此轻易地原谅那个负心的男人。

      矛盾的心情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侧过身,抱住他,将脸埋入他怀中。

      手臂下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半晌,头上传来他涩然的声音:“我并非如你所想的……心胸宽大。”

      她微抬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他别开脸,视线拉向远方,“当年的事……其实谁也没有负谁。”

      她不再言语,靠回他怀中,伴着他胸腔的震动,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父母的故事。

      江老爷还是江少爷的时候,一次南下做生意途中,遇见了探访亲戚的苏小姐,一见钟情的两人很快便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几日后苏小姐依依惜别而去。江少爷果然信守承诺,回家后备妥聘礼,毫不耽搁地赶到杭州,按苏小姐留下的地址找到了澄清巷的苏家,并请来媒婆上门提亲。苏家见江少爷一表人才,甚是满意,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如愿娶到美娇娘的江少爷新婚夜开怀畅饮,第二天睁眼却发现娶错了人。可惜木已成舟,江少爷只好私下打探,才发现杭州城里还有一条陈衾巷,两条巷子里都有一户苏姓人家,巧的是两户人家都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千金,且两位小姐的名字中均带一个“莲”字。澄清巷,陈衾巷,谐音之差,令他错失心中所爱。

      而苏小姐回家后,日夜思念情郎未至,却被家人发现珠胎暗结,书香门第的苏家无法容忍败坏门风的女儿,便将她赶出家门。苏小姐千辛万苦来到扬州,却在江府门前见到同样挺着肚子的江少夫人,万念俱灰之下带着腹中的孩子离去。

      “……我曾去寻访查证,确实如老爷所言,一切都是天意弄人。”他顿了顿,自嘲一笑,“所以,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了。”

      她静静听完,心中对江老爷的怨怼消去不少,但是——

      “那他为什么不认你?”

      “……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想起那双带着冷意的美丽眼眸。

      她沉默了。

      江老爷也算个多情人,只是,年少时的露水姻缘过去便过去了,怎比得上结缡十余年的发妻。

      天意弄人……像江老爷那样屈从命运、随波逐流,似乎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和他也只是老天爷手中的两颗棋,起手之间,她跨越千年与他相恋。而这段感情的去向,恐怕也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她慢慢坐直身子,挣扎着开口,“我是说如果,哪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就把我忘了吧,继续好好过你的日子。”

      他没有吭声。

      怕他以为自己想反悔,她急急解释:“我是想留下来的,可是……我来这里是身不由己,万一哪天老天爷又突然把我送回去……就像你说的,天意如此的话,你、你别伤心。”她咬咬唇,不敢看他的脸,“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我……我也会活得好好的,然后在那个世界祝福你……”

      虽然说得潇洒,鼻子却莫名酸了起来。

      可恶,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啊,应该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怎么可以低着头言不由衷的样子。

      她不敢吸鼻子,只好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呼吸。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他忽然轻笑一声,她不由地抬头看向他。

      “我要你的祝福干什么?”他的神色很平静,“我和江老爷不一样。你若走了,我便去寻找世外高人,一个城镇一个城镇地找,找到的话,就求他送我去见你。”

      不高不低的几句话雷一样地打在她的耳边,心脏快速地鼓动起来,她睁大眼,张了张嘴,最后冒出一句:“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他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平静而自然,“那也没关系,早点死了也好,人都说鬼魂可夜行千里,那样要找你就更快了。”

      “你、你胡说些什么?!”她瞪着他,脑海里乱哄哄的,眼眶一阵灼热,忍不住提高嗓门:“我们不是相差几千里!是几千年!你在胡想什么?!”

      “不是几千年,是一千多年。你放心,我不去投胎,就一直找你,才一千多年,很快就过去了。”他竟然还微笑起来。

      “你……”她睁着模糊的泪眼用力瞪他,而后突然扑过去,抡起拳用尽全身力气捶他,“你怎么这么过分?!你就是不让我安心是不是?!你就是要让我一辈子惦着你是不是?!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终是拦不住冲上喉头的呜咽。

      他任她捶打,直到捶打的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才伸手圈住她,低下头在她耳边暗哑地说:“对!我就是要让你惦着,让你不安心!”

      “混蛋……猪头……”她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他忽地放柔口气,在她耳边诱哄似地说:“所以,就算老天爷让你回去,你也不能走,就算回去了,也要努力回来。”

      “呜……”这个男人啊,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留下她。这样的他,恐怕真要如他所愿,就算回现代了她也会一辈子惦着他,一辈子放不下他。

      “说好啊……”他轻声催促着,“快说啊……”

      她知道,这声好若是出口,便是彻底断了回家的路了。

      欲走还留,欲留还走。

      回家的想望仿佛已深植于骨血中,一点一点地剥离,一点一点地根除,那过程让她痛彻心扉。

      可终究……舍不得他啊。

      舍弃了千年后的家人、朋友,她心怀愧疚,可若弃他而去,她更是心痛难舍。

      留下,既是他之所求,也是成全自己的私心。

      “……好。”

      手臂蓦地收紧,他将脸埋入她的颈侧,身子有着极度紧绷再松懈后的轻颤。

      她泪涌如泉。

      这次,真的要与二十一世纪告别了……

      从今往后,她只剩下他——这世上唯一的恋人,唯一的亲人。

      终此一生,她都将背负着对家人的愧疚,将思乡之情永久地埋藏。

      就这样,陪着他走完这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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