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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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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自跟了黄鹂走,早知必无幸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总不忍见无辜之人莫名被牵连。故此见吴天禄为难马汉,当即假作晕厥,意图转移他们注意力。岂知反倒给了吴天禄一个借口,将马汉判了死刑。但凡有些儿见识的人,听了这漏洞百出的理由,不免大喊冤枉;即便没能力翻异,好歹也要闹上十天半月。可马汉素来老实,哪里懂得这些,好容易有了个上京赴考见见世面的机会,偏又适逢母亲生病没能成行。听得吴天禄振振有词,也不敢不信,只是自伤。宣判时只说他错手杀人,其余一概不提,浦江百姓又怎知就里,自然不会怀疑,最多暗暗替马汉惋惜罢了。
季云闻得此事,又惊又怒,自忖一介书生无甚本事,只得开口要黄鹂放人。这可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同黄鹂说话,黄鹂岂有不应之理,当下带了季云去寻吴天禄,要见马汉。吴天禄却不知为何一大早就心气不顺,也不问缘由,只不许见。黄鹂本就因吴天禄先前的咒骂心怀不满,此刻又见他丝毫不留情面,哪里还能忍得,即明嘲暗讽极尽挖苦之能事,终于激得吴天禄来了牢房。
眼下他两个怒目相视,季云在旁只能干着急。忽觉胸前微微一痛,伸手一捞,却是个布团,不知从哪里来的。展开一看,当即吃了一惊:虽因揉搓有些剥落,但布上白灰写就的“容容”二字仍是清晰可辨。
吴天禄在黄鹂的目光中渐渐冷静下来,开口道:“刑是已经判了,绝不可能就此空下。你若定要这个人走,且另给我找个死囚来。”黄鹂道:“那容易得很。喏,这个身材高大些的,将就便可用了。”吴天禄道:“你说得轻巧,他们自身还有案子呢。”黄鹂道:“他们有两个人不是?你拨一个过去又怎的?若怕人认出,将脸上装扮些许,难道一刀下来,旁人还捧着个脑袋去看么?”吴天禄皱眉不语,转头向展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两人是杀我小妾的疑凶。若将这个顶了去,另一个却过于文弱,说是凶手,不甚令人信服。”黄鹂笑道:“你瞧我可像武夫?”吴天禄哼了一声,又打量起公孙策来。
季云仍握着布团,心想它掷到自己胸前,则给布团的人定是在牢房之内,多半便是展昭和公孙策中的一个。正想着如何能觑空问个清楚,忽听黄鹂要他们给马汉顶罪,当下一急,呼道:“不可!”
黄鹂和吴天禄同时看向他。黄鹂一挑眉,道:“季公子忒也心善。你说那莽汉是无辜的也就罢了,这两人明明是杀人疑凶,死也不冤枉,为何仍说不可?”季云道:“疑凶便是尚未定罪,说不定是冤枉的呢?即便不冤枉,也该犯了什么罪就照什么判,岂能将旁人犯的事安到他头上?况且那位大哥本就无罪,是你们硬派的,更不该叫人顶替。”吴天禄冷笑道:“季公子是在教训本县了。”季云道:“不敢。只是于情于理……”吴天禄将袖一拂,道:“不必多言。要么这人顶了马汉的死,要么便照旧。你们选一个吧。”
展昭见季云捏着布团出神,忽起一念,道:“敢问吴大人,我二人被锁入牢中后,牵来的那匹马可在县衙?”吴天禄看了他一眼,道:“在。”展昭一指季云,道:“这位公子替我们分辩,虽然未必有用,在下却颇为感激,想将那马赠与他。不知吴大人可能成全?”吴天禄一怔,心想:“这人怎的如此古怪。”口中却道:“你倒良知未泯。也罢,本县即将那马交与季公子。”
季云听得展昭赠马,也是一愣。黄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昨日倒是见过,确是良驹,与季公子再是相称不过。”季云不去理他,只疑虑地看着展昭,越看越觉得仿佛曾见过的,却无论如何记不起何时见过。
“良知未泯的可不止他一人。”公孙策道,“这位公子有意救那兄台,我二人似乎横竖也难免一死,便替了他又何妨。”吴天禄扬起眉毛,道:“痛快。来人,给那边开锁。”又瞥了黄鹂一眼,转身出了牢房。黄鹂拉着季云跟出,不再多看牢中一眼。
马汉直到镣铐打开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所措。公孙策道:“你好生回去,不必多虑。”马汉急道:“那怎么成!”公孙策道:“这是吴大人亲口所说,有何不成?”马汉只觉不妥,却想不出什么办法。王朝凑上前去,附耳道:“我瞧这两位都不是寻常之人,也未必会出事。倘若吴大人真让他们上刑场,你我拼了这命去劫囚,还他今日之义。”马汉沉吟半晌,一点头道:“就是这么。”冲公孙策和展昭一拱手,大步出牢。
待牢中只剩下他俩,公孙策方问:“你送马给那季公子,却是何意?”展昭笑道:“今晚他若来了,先生就知道了。”公孙策道:“你也学会打哑谜了。”展昭道:“先生谬赞。”公孙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待到入夜,展昭一言不发,只靠着墙假寐;公孙策有心再问,又觉有失颜面。过不多久,牢门果然轻轻一响,闪进一个人来。守夜的狱卒一惊站起,还没来得及喝问,已都被来人在后颈中切了一掌,当即软倒。
展昭听见动静,睁开眼来。看清来人,脸色一变,失声道:“白玉堂!”
公孙策朝门口看去,只见白玉堂又两下捅开了锁,施施然走进,挑眉道:“怎么如此惊讶。你以为是谁?”展昭扶墙起身,仍半张着口,道:“季公子呢?”白玉堂道:“他就来了,能不被那几个废物拦着?”说着大拇指随意往后一指,“既然拦了,又有何用?”展昭扫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为何不问他来此何干?”白玉堂道:“早先姓吴的来时,我就在外边听着。你写了容容的名字给他,又把顾家的马给他,他不来才是怪事。”
公孙策不知季云与他二人如何相识,忍不住想插口。还未说话,忽听白玉堂语气一沉,气势汹汹地冲展昭道:“你是如何巧言骗得一匹玉花骢的?”展昭不悦道:“什么巧言相骗。是临行时顾公子所赠,我推辞不得。”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小安对你可真好。他既送了给你,你却又送给人家,岂不是枉费他一番心意。莫非展少侠对旁人都这般浑不在意?”
展昭眸色一暗,心想他方才说出那番话,自然知道自己是借此向季云传递消息,却来胡搅蛮缠,遂道:“若是白兄所赠,展某定当好生保管;可惜白兄小气得很,次次见面,送的不是几掌就是几句苛责,展某消受不起。”
“你——”白玉堂脸上一红一白,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本来生得一对桃花眼,常含水光,在油灯摇映下一瞪,凌厉气势削了不少,倒化出几分风情来。展昭吃他这一眼,忽地心中一荡,眉心舒展,喉头却一哽,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展少侠既如此说,”白玉堂平静下来,复又笑开,“那就送你样东西。”翻身跃出铁门,自大牢外边将一个人扯进来,这才手指一弹,飞也似隐入夜色中。
那人跌跌撞撞地好几步才站稳,正是季云。公孙策走去扶了他一把,从狱卒身边拖了张凳子让他坐下。
展昭只觉怀中一凉,自是白玉堂临走时弹来的物事。举起一看,竟是白玉堂原来遗落在那女尸上的玉牌。与那日所见相比,右下角多出了一块小小的污渍,非泥非土,也不是染料,拿手一摸,只觉触体生温,竟似与玉牌融为一体。公孙策回身看见,皱眉道:“这个白玉堂到底是什么来头?行事毫没来由,有股邪气,倘若纠缠不清,倒是麻烦。”
“他年纪尚轻,随心而为,无可厚非。”展昭道,翻来覆去看那玉牌,“况且他做事就算偶尔失了分寸,也总是有理由的,却不知留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公孙策略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白玉堂对你不是张口讽刺就是举手便打,你倒替他说话。”展昭微微一赧,道:“我想他只是……”忽住了口,只因他仔细想想,自觉除了相识时因误会打了一架,实在没什么得罪白玉堂的地方,这“只是”什么,自己可也真说不上来。
季云坐了片刻,缓过神来,起身向二人作了一礼,道:“白玉堂是内子表弟,小可与他算来也是初次见面。方才多亏了他帮忙,小可才能躲开吴大人和那黄、黄、黄鹂,来到这里。”说到黄鹂名字时不知怎的颇不自然。
公孙策道:“季公子深夜来此,是为了展少侠赠马之举么?”季云道:“正是。原来少侠姓展。”展昭道:“在下展昭。”季云道:“方在门口听得少侠说起马的来历,少侠自然是与顾家相识了……却不知、不知内子和小女现在何处?”展昭叹了口气,道:“季公子节哀,令正已过世了。”遂将顾氏身亡一事详述了一遍,末了道,“在下离开顾家时,容容还留在那里,不知现在是否送回了季家。”
季云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面色苍白。展昭待他平复一阵,方道:“实不相瞒,展某当时虽听闻了只言片语,毕竟不明就里。似是为了什么东西?”季云苦笑道:“东西?那只是个借口罢了,哪有他非要不可的东西。说得再是要紧不过,终究不过是掩人——”
“耳目”二字未出,他突然刹住了声,像是颇悔脱口而出。干咳了两声,又望着展昭,道:“展少侠若是方便,烦请给家父、岳家都带个信,就说小可平安,不必挂念。只是……只是……”
公孙策道:“季公子,你此刻既避过了那黄鹂,何不趁夜骑了马离去?这里离金华也不甚远,以那马脚力,不出两日就可到了,也无需展少侠奔波。”季云摇头道:“展少侠如不方便,这信不带也无甚关系。但、但我还是要在黄鹂发现之前回去的。”公孙策讶道:“你是说你还是要跟着黄鹂走?”季云沉默不语。
展昭见状道:“白玉堂与黄鹂有隙,眼下见了,岂有放过之理。到时他郎舅二人一同回去,互相也有个照应。”公孙策点了点头,道:“就怕白玉堂初出茅庐,不是黄鹂对手。”
季云一惊抬头。方要说话,牢外已传来一阵兵刃相交声,再明显不过地是有人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