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随着嘶哑的声音转过来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若非亲眼见他动作,简直要以为是自棺材中走出的僵尸。公孙策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展昭却往那边走近了些,靠到牢房拐角,问道:“阁下犯了什么事?”那汉子苦笑了下,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狱卒,方道:“我也不知犯了什么事。”
公孙策缓过神来,踱了两步,问道:“你何时入狱,何时被判?”那汉子道:“也就十天半月吧。”公孙策扬起眉毛,道:“我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但定然罪不至死。你多半是撞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展昭大奇,道:“先生怎么知道?”公孙策道:“凡大辟案件,皆须送刑部复审;如有翻异,便须复推。单单是复审,就要旬日左右。况且,”他不甚明显地冷笑了一下,“死罪最少也是知州才能定的,吴天禄一个县令,根本没有资格判死。”
展昭听到这里,已慢慢有些了悟。想必公孙策对这吴天禄早有怀疑,这才以嫌犯身份进入县衙,意图通过提审得到些佐证。念头还没转完,便见那汉子脸色渐渐涨红,似是激动;随后又急转为煞白,似是绝望。这么转了几次,终于扑倒在地,放声哭道:“先生明察,小人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实不甘就此死去。但想官老爷一口咬死了,定是小人触犯了哪条律法,自己却不知道。听先生这一说,原来竟……”
他语声颤抖,已说不下去。公孙策温言道:“你将如何入狱、入狱后发生何事从头好生说来,兴许能有转机。”那汉子使劲吸了吸鼻子,平复了半晌,方才开口。
原来他姓马名汉,便是浦江县本地人氏,自幼有几分力气,素以砍柴为生。十数日前,他照旧入山,砍得几捆,背了往回走。半路忽觉肚痛,便将柴禾扔到路边,钻入林中寻了棵树,躲在后边出恭。才到一半,突听附近有动静,似是几个男人在争执,并且有往这边移动的趋势。马汉生怕他们撞见自己尴尬,遂听着声气儿绕着树避让,捏着鼻子把脑袋几乎埋进了膝盖里。
从脚步声听,来人大约有四五个,但说话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一直在批评另一个行事鲁莽,措词虽不甚严厉,那不满却相当明显。被批的那个起先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到后来也有些火气,还了句口。这一下不得了,头先那人就如点燃了的炮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马汉听不清楚,但觉耳边嗡嗡直响实在不舒服,就动了动。谁知蹲久了腿麻,一动就栽了个跟头,骨碌碌从树下滚出,连裤子也没来得及提上。马汉吓了一跳,顾不得别的,爬起来就往来路上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拦住了。
“就这样?”公孙策忍不住问道,“这吴大人再嚣张跋扈,也不至于说逮着你在林中出恭就判个死吧?”马汉苦笑道:“自然不是。我被拦住后只好乖乖回到他们面前,这才看清是有五个人。那个一直在骂别人的就是吴大人,我们这里人人都认识的。被他骂的那个我却不知是谁,手中一直抓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书生面无表情,那人走一步他就跟一步,那人不走他也就停着,就跟个偶人似的。吴大人盘问我半天,似信不信的,但还是决定带走我。正要走时,那书生忽然脸色僵了一下,然后就晕了过去。”他喘了口气,续道,“我被带回县衙,直接关了进来,过了两天,就带我上堂。吴大人说那书生身上带蛊,本来就要好了,却因受我惊吓发作,已经过世,因此要我抵命。我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关了回来。”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展昭和公孙策面面相觑。半晌,展昭道:“如此说来,吴大人和那人的说话是万万不愿被人得知的,因此宁愿错杀,也不放过。但如要灭口,为何不就在山林中一刀了结,却要带回县衙上一次堂呢?”公孙策道:“马汉是本地人,家有老母外有旧识,这些吴大人一问便知。他若失踪,老母朋友焉有不报官之理?若找到尸体,是死得不明不白,更加是大麻烦了。吴大人三年来口碑也算不错,岂愿因此毁于一旦?一经堂审,百姓们便谁也不会疑心了。”
展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马汉却是全然迷糊,只道:“我虽觉得冤枉,可那书生若真是因我而死,我又怎能说半点过失没有?可听先生一讲,却似另有隐情。”公孙策道:“那书生既和他们一路,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未见得就真死了。你见过他尸体?就算见了,你也未必认识真是那书生。”马汉大力地拍了一下地面,道:“小人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先生这一讲,倒是简单。只是吴大人素来公正,谁能想到他做出这样事来……”
展昭忽道:“你可看清被吴大人骂的那人长什么样子,书生又长什么样子?”马汉挠了挠头,道:“有些忘了。只记得那个被骂的长得还挺好看,书生……就一般书生样吧。”
公孙策看向展昭:“展少侠这样问,莫非想到了什么?”展昭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但说不定……说不定是白玉堂要找的人。”
天色将明,几个狱卒也总算醒了过来。急到牢房察看,见三人都还好好地各自关着,才松了口气,象征性地教训了他们几句,方说笑着准备换班。前来接班的狱卒瞧来级别略高一些,一进门,那说笑声便乍然间消失了。他也不去理会,只侧过身,让后边跟着的人进来。
这人身材高大,面色略黑,似是个武夫。起先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一见了马汉蓬头垢面靠在墙角,立刻扑过去,握住铁栏悲号道:“老弟啊!我不过去赴了个考,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马汉闻声抬起头来,一见来人,也是又惊又喜,攥住他的手说不出话。狱卒对这场面无动于衷,只道:“有话好生说罢,最多也就半个时辰。”反身出了门。马汉丝毫没听见,只顾与来人抱头痛哭。
他二人说话,展昭与公孙策本无意听着,可两个都是大嗓门,想听不见也难。没两句便弄明白探监这人叫王朝,以卖肉为生,与马汉是最好的兄弟,素来彼此扶持,也常在一起切磋拳脚。只听得马汉喘了两口气,道:“你且别问我,你怎样?考上了吗?”王朝大手一挥,道:“嗨,人外有人,岂有如此容易?我们自家练的那些功夫,简直上不得台面,我第二轮便败下来了。”马汉道:“这等说,我若不是老母突然生病,也可去见识一番了。”王朝道:“朝廷既开了武科,料得以后还有,到时练好一些,再去便是。可是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匆匆回来想与你说些见闻,怎知伯母一人在家哭天抹泪。我一问她,说是你判了死,可把我吓的……”
马汉叹了口气,将前后事体说了,末了一指公孙策,压低声音道:“那位先生说是吴大人要灭我的口,并不是我当真犯了事。”
公孙策没料到他忽然说到自己,微微一怔。王朝立时转过身,急切道:“先生既说我兄弟是冤枉,可有办法救他?”公孙策苦笑道:“我眼下自身难保,如何救他?”王朝这才注意到公孙策和展昭也被关在牢里,揉了揉额头,颓然道:“是我鲁莽了。”
“先生……”展昭看王朝已转回去与马汉说话,才轻声唤道。公孙策摇了摇头,道:“我知你要说什么。但即便要救他,也须得我们自己庭审之后。尚不知会是什么情况,又何必过早给他们希望。”展昭想了一想,也就不再说话。
牢门一响,头先那狱卒进来,敲了敲墙,道:“时间到了。”王朝忙赔笑道:“让我们再说会儿吧。”狱卒板着脸道:“能让你进来已是很通融了,岂有再延之理。”王朝搓着手朝他走去,将掌心的碎银塞给他,道:“大哥,我兄弟许久没见,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见得到,就再说会儿吧。”狱卒眯着眼握了握拳头,终于松口道:“再延一刻钟,不能再多了。”王朝连连点头。狱卒又瞄了他们几眼,才出门去。
还没等王朝回到马汉身边,大门又砰的一响。牢内四人都抬头看去,只见方才那狱卒毕恭毕敬站在一边,县令吴天禄满面怒容大步走进,身后跟着两名男子。马汉咦了一声,认出便是他撞见的被吴天禄骂的那人和他一直拉着的书生,忙向公孙策使劲眨眼,盼他看见。公孙策果然看见,点了点头,轻轻捅了捅展昭。展昭却往后缩了缩,明显不愿来人看见自己。
只因他也已认出,这两人正是黄鹂和季云。
吴天禄径直走到马汉牢门前,道:“人还在这里,你们要怎么样?”黄鹂笑道:“不是我们要怎么样,是季公子要怎么样。”季云一声不吭,只看了他一眼。黄鹂恍然似的哦了一声,道:“是了,季公子一向心地善良,得知此事,自然是要吴大人放了他。”吴天禄冷笑道:“判都判了,说放就放?百姓当我说话放屁。”黄鹂笑道:“吴大人何必动怒。你以季公子毒发为名判他,而今季公子好好活着,这死罪自然而然就免了。哪个百姓会与你掰扯这些?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吴天禄道:“你的意思是,反正我治下这小地方,也没人懂律法。”黄鹂扯了扯嘴角,笑意已去:“吴大人同我讲律法?”
吴天禄猛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黄鹂毫不退让地反瞪回去。王朝和马汉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展昭在争执声的掩饰下悄悄撕了一小片衣襟,拿指甲扣了些墙灰,在上边写了两个字。黄鹂虽听见撕衣声,一眼只瞟见个犯人,也未在意,其他人更不曾听到。只有公孙策注意到展昭写完字后,将衣襟团成了个小布团。
布团就在黄鹂专心致志瞪着吴天禄的时候,自他背后划了条弧线,准确地落入季云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