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第 73 章 ...
-
王朝保持着瞪大双眼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白玉堂慢慢悠悠地走到展昭身边,伸手用两根指头揭下了那人蒙面的黑布。展昭也忍不住跟着仔细瞧了一眼,不禁一呆。
这人他们认识,乃是天长县的衙役莫平。
王朝也跳了起来。只因他也认识,正是那个让他撞翻了三两臊子的客人。
莫平却好似不认识他们一般,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既不恼怒,也不求饶,仿佛脖子上的不是利剑,而是一根木头。白玉堂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阵,道:“怎么,吴天禄没给够银子,你要来寺里向大和尚们化缘?”莫平眼皮一跳,并不答话。白玉堂撇了撇嘴,也不追问,在巨阙上搭了一搭,摇头道:“你这般举着,也不嫌累。”说着曲指将剑荡开,顺势将莫平从颈后一路点到尾椎骨。莫平身子一僵,一跤坐倒。
王朝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枪,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确认自己之前没有见过,嘟囔道:“你既是个会家,怎地连包臊子也拿不住。”他也不管莫平有没有听见,顾自颠来倒去地看那枪。莫平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展昭闻言一怔,问道:“王朝兄弟,你说的那个常客,就是他?”王朝道:“是啊。我那么多天才记得他的样子,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再不会记错的。”展昭沉吟道:“这就奇了。”王朝道:“什么奇了?”展昭摇了摇头,没有答他。
白玉堂在旁边猛地噎了一下,好似有什么话已到了嘴边,却不得不吞回去一般。见到展昭询问的眼光,没忍住又咳了两声,胀得脸通红。展昭急忙给他拍了两下背,道:“你没事吧?”白玉堂一把拍开他的手,扭头道:“我能有什么事。”
他看了看王朝,又看了看莫平,朝旁边走了两步,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展昭道:“他是天长县的衙役,怎会跑来浦江县买肉,还一买十几天。”白玉堂冷笑道:“这有何奇。他本来就跟吴天禄是一伙的,或许吴天禄把他要了过来。”展昭啊了一声,道:“可以这样?”白玉堂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进衙门。”
这次轮到展昭被噎得咳了两声。白玉堂总算笑开来,道:“我们走吧,老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走就走,似乎对莫平的来历情由一概不感兴趣。展昭忙两步赶上,问道:“就把他扔在这里?”白玉堂耸耸肩,道:“六个时辰就解了,他撑得住。”展昭哼了一声,道:“你定是有什么别的主意。”白玉堂假笑道:“那你看着呗。”
两人走出几丈远,才发现王朝并没有跟上来。回身一看,只见他持着枪一脸沉醉,呵呵傻笑,不知是蛊毒发作,还是又着了别的什么道。急掠回看时,听得他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猛地提高了声音,“不是我!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枪当啷一声落地。王朝满面惊惶,手舞足蹈,在身前拼命挥舞一阵,又去遮挡头脸,口中喊得愈发凄厉:“我就是推了下门!不,不是,我是怕摔倒,去撑门,没想着门没关紧……”
他虽怕得浑身发抖,说的话却条理清晰。展昭和白玉堂初时不明所以,多听得两句,也就恍然。想必他此刻眼前幻象丛生,有人要问他罪、拿他下狱,因此他死命辩解,说严述不是自己所杀。也不知他幻境中的人与他在说什么,他虽心慌意乱,却没有半个字牵扯到当时同他一处的马汉。
白玉堂一脚将枪踢飞,皱眉道:“不是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一直看的。”展昭道:“你怀疑这枪有问题?”白玉堂道:“我管这枪有没有问题,反正我瞧王朝这会儿问题挺大。”
他一手扣上王朝脉门,当即察觉他体内气血两虚,尚不及前晚。眼下也无处延医诊治,只得潜运内劲冲入,也顾不上他是否能承受得住。王朝受了这股内劲,脑中宛如烟花一炸,迷雾散开,总算神智清明起来;只觉浑身疲累,站立不得,软软倒在白玉堂肩上。
展昭突然疾步靠近,低声道:“有人来了。”推着他二人转到了长廊拐角后面。白玉堂轻轻嘶了一声,抱怨道:“总是这般鲁莽。”甩甩手,靠着廊柱坐下。王朝软倒在一边,尚未恢复力气。
来人脚步沉重,不是个练武的。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听得那人又把地上的枪踢动了几尺,绊得自己也一个踉跄。随后是一声低低的惊呼,约莫是见到了莫平。
莫平双腿无碍,但上身僵硬,已试了好几次,仍是难以自行站起。来人见状,忙上前搀扶,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便被那边长廊后霍然站起的一个身影吓得后退了两三步,扯得才起了一半的莫平咣一下又跌了回去。这人半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哪儿都有你。”白玉堂一步跨过栏杆,冷笑着逼近,“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展昭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王朝肩膀,也从廊柱后转了出来。
季云是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展昭和白玉堂的,脸上一抹喜色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不知所措。他还没忘记上次相见的时候被白玉堂点住穴直愣愣坐了六个时辰,那滋味可着实不好受。但眼下打固然打不过,躲势必也躲不开,不知这小祖宗又会使些什么手段折磨自己。心念电转,只得呆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白玉堂绕着季云转了几圈,只转到他毛骨悚然才停下来,抱臂看着。季云避开他的眼神,道:“你怎么在这里。”白玉堂下巴一扬,道:“正要请教。”季云道:“与你何干。”白玉堂道:“原话奉还。”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展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上前低声劝道:“何苦来哉。既是相看两厌,不如……”白玉堂冷笑道:“我自然愿意与他从此陌路,只可怜我表姐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可怜容容自幼失恃,如今父亲亦有不如无。”
展昭心下颇不以为然。顾氏之死虽是起因,但过了这些时候,早便淡了;容容一介幼女,此前与白玉堂压根没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何感情。白玉堂与季云为难,还不如说是自己憋着一口气。拿这事往季云心口捅刀子,着实不甚厚道。但这是白玉堂家事,他又怎好置喙,只得在旁拉了拉白玉堂衣袖,聊表不赞同之意。白玉堂随手挣开,白了他一眼,那咄咄逼人之势倒是消减了些。
季云掸了掸衣襟,正色道:“你我之间误会太深。我已命不久矣,又何必同你多作口舌之争。但看在郎舅一场的缘分,我还是……”他面上显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来,“我也曾年少轻狂……”
他踌躇片刻,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作了个揖,回身迈开方步,也不理会尚未挣扎起身的莫平了。
这话听在白玉堂耳里,无疑是直指他年轻不懂事,却教他如何忍得。当下大怒,五指成爪,直向季云后心抓去。展昭大惊,失声叫道:“手下留情!”一边飞身去拉白玉堂。只听哧的一声,季云背上破了个大洞,衣衫碎片如残叶飞舞,露出下面肌肤。白玉堂哼了一声,道:“这还不算得留情?”一手推开展昭,欲要再攻,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他早已忘却上次曾见过季云背后全是伤痕。即便记得,也万没想到过了这许多时候,不仅还未痊愈,且又添了新伤。这次的伤痕十分清晰,是绳索捆绑留下的。但伤痕走势奇特,一时也想不出被绑成了什么模样。
凉风灌入背心,激得季云一个寒颤,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潮红,不知是窘迫还是恼怒。但他一言不发,只是俯身拾起较大的布块,勉强披在肩上,又继续前行。听得白玉堂唤了自己一声,也并不搭理。
白玉堂提气欲追,却被展昭拦下,一把扯到了廊柱后边。正要发作,已被展昭将嘴一捂,在耳边轻声道:“你别着急。莫忘了你来此是做什么的。”
白玉堂当即停止了挣扎,平复片刻,示意他松手。展昭确信他不会再追出去了,方才把手拿开,还没开口,脑门便着了白玉堂一下。这一下不轻不重,显然是宣泄成分居多,展昭便也半真半假地呼一声痛,揉了揉,就此揭过。但见白玉堂仍忿忿望着季云离去的方向,不禁失笑,道:“展某轻功尚可,蹑上一个书生,想必不在话下。”
他原以为白玉堂会大悦,至少也该笑一笑,谁知白玉堂只是蹙着眉不说话。半晌,方迟疑道:“或者我去,你再在这里看看。”展昭奇道:“是你要追着那几个佛像来的,我怎知你原要寻什么东西。你又不曾对我说过,现下说又来不及了。”白玉堂道:“可是季云与你非亲非故……”展昭道:“正因如此,反而才可能更坦诚。”
他想起那次白玉堂去给翠柳抓药,季云曾几乎就要吐露心声。但毕竟没有探知就里,也不必对白玉堂提起,只道:“你是他妻子娘家表弟,他一看到你,就要想起亡妻。不管是伤心还是惭愧,都只想离你远远的,怎会还和你推心置腹。”
白玉堂转头看了看正坐着艰难挪动身子的莫平,又望了眼王朝,忽而一笑,低声道:“我知你若留在此处,断不会不管他,但带着他又实在不甚方便。既叫我来做这个恶人,那我做便了,你去吧。”
展昭哭笑不得。分明是替他跑腿,怎叫他说得反像是自己欠了人情。却也不与分辩,只用劲握了握他的手,嘱道:“万事小心。”白玉堂哼哼两声,道:“最多也就是一无所获,还能折在这劳什子的寺院里?倒是你,别撞上了黄鹂,中了他暗算。”展昭笑道:“我也最多不过是一无所获。黄鹂与我无冤无仇,暗算我作甚?”说罢又捏了捏他,意似叫他放心,随后长身而起,向季云追去。
白玉堂目送着他消失不见,才收回眼光,摸着下巴道:“你说我把你丢在什么地方,才能让你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呢?”
才支起身的王朝与他对视上,手臂一软,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