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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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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瞧着一屋子人纷纷倒下,原本还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唇,听了这句喝斥,猛然间变了脸色。展昭跟着吃了一惊,总算回过神来。
“你……”他满面犹疑,向木夫人走过去,手指甚至有些颤抖。木夫人勉力抬头看着他,嘴边扯出一个笑:“我说过吗?我叫木棉,他提过我没有?”白玉堂摇摇头,道:“没有提过这个名字。”木棉眼睛一亮,道:“那就是提过我这个人了?”白玉堂皱眉道:“既然没有名字,我怎知是不是你。”木棉一怔,惨然笑道:“不错,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展昭听得云里雾里,但一听到“木棉”二字,立即想起公孙策的话来。
“我们在这些人的身上都发现了一种红色的花瓣。这些花瓣已被风干,贴身放在他们胁下,尚不知是何意味。”
公孙策说那是木棉花瓣,想来便是这位木棉夫人的标记了。那石屋里的人,果然是木棉授意抓的。但木棉此刻与白玉堂这几句对话,可当真叫他摸不着头脑起来。
白玉堂沉思片刻,向木棉道:“画影巨阙原就是我二人佩剑,我要带走。”木棉道:“可以。”白玉堂道:“这两人和外边那个半死不活的,都是我们相识,我要带走。”木棉顿了一顿,道:“可以。”白玉堂道:“鱼肠……”木棉道:“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白玉堂笑道:“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下,鱼肠剑为何在那棺材上?”
木棉沉默半晌,反问道:“你可知那是谁的棺材?”白玉堂一愣,摇了摇头。展昭道:“听先生说,鱼肠剑原是随专诸之子专毅下葬。但无论是下葬地点,还是那棺材的情状,都不甚似。”木棉奇道:“专诸是谁?专毅又是谁?”
她似乎也并不打算等展昭答话,自顾自续道:“素来有两种人用红棺,一种是寿终正寝的老人,走时平安喜乐,家人亦由衷高兴,故称之为喜丧。另一种……”她蓦然间压低了声音,气息悠长婉转,带着哀怨,“便是阴婚。新郎官是个死人,新嫁娘或许还活着,但总归是要死的。红棺,就是他们的洞房。”
大白天的,这阴森的语气却叫展昭和白玉堂都出了一身冷汗。木棉犹不罢休,冷笑道:“这个新嫁娘啊,因为生得太美,叫人多出了好几倍的银子。她还以为是人家诚心下聘,高兴得了不得,描眉的手都有些抖。拜堂之后,迟迟没人来掀盖头,她当丈夫在外陪亲友,也未起疑心,只是腹中饥饿,有点难以忍受。好容易新房的门响了,她忍不住起身去迎,但才站起来,一根绳子就绕上了脖颈。
“四个人都没按住她,反倒叫她挠了一身血。她面容狰狞,嘶吼着说化成厉鬼也要来索命,叫夫家全陪她一起去阎罗殿前分说明白。
“原本以为入了棺、下了葬,这事也该了了。谁知那之后,夫家果然日日不得安宁。本是富甲一方的大户,突然商铺亏损、农田歉收,不到一年,就去了大半身家;几个小妾陆续怀孕又陆续流产,再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甚而遇到雨夜,还能听到鬼哭。
“终于怕了,请了个道士来作法。按着道士的说法,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修了个极奢华的墓;又请了祖上传下来的鱼肠剑,凿入棺顶镇压。这般恩威并施,总算平静下来。只是毕竟伤了元气,过不多久,仍然慢慢没落了。”
药性似乎压不住了,木棉的声音愈发微弱,但眼睛里仍带着明显的恨意,看得展白二人毛骨悚然。
“十年,我找了她十年,才终于得知此事。换作是你们,又当如何?”
展昭心下恻然,低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夫人的什么人?”
木棉垂下双眸,叹了口气,道:“她是我的女儿。”她又看了一眼白玉堂,意有所指般惨笑道,“你仔细看看我,再仔细想想他。你能想象出我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吗?”
“我不信!”白玉堂目眦欲裂,双拳紧握,“你骗我!”
木棉哈哈大笑,笑得自己一阵气喘:“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骗你作甚?我纵然想要你们的佩剑,也不至于往自个儿心口插刀子!”她胸膛起伏数下,终于撑不住,慢慢软倒,细声道,“要走的,就带上他们走吧。等我缓过来,可别怪我翻脸。”
白玉堂咬牙望了她一阵,一言不发地走到徐庆身边,将他的胳膊绕到自己肩上,使力撑着他站起。展昭依样拽起马汉,随他一起走出门去。
张龙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翠柳也还站在他身边。听见他们出来,转头看了一眼,道:“方才木夫人说‘可以’,我听见了。”白玉堂挑眉道:“哦?”翠柳道:“县城里边毕竟条件好些,你们务必把他治好。”说着俯身抱起张龙,漠然道,“跟我走吧。”
翠柳一句话也没有多留下就走了,走时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很快地又看了张龙一眼。
张龙被安置在医馆内室的床上,马汉和徐庆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中。医馆的大夫眉心深锁,显然颇为棘手。展昭在外间药房守着,已将那歇业的牌子翻来覆去读了好几十次。
唯有白玉堂既不焦急也不担忧,却心烦意乱,更似又惊又怒。在房中来回踱步数十合,终是深深吸了口气。正待开口,展昭已先递了杯茶过来,道:“且润润嗓子。”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接过饮了,那股子气却跟着渐渐缓了下来。
“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白玉堂寻了张凳子坐下,垂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襟。展昭坐到他对面,闻言微微一怔,道:“自然记得。黄鹂和兀鹫逼迫季公子一家,你追着黄鹂过去,我帮顾公子接人,彼此不识,才打了一架。”白玉堂道:“你可知我为何追着黄鹂?”展昭道:“不知。”他想起之前白玉堂什么也不肯说,却牵着他团团转,这两个字说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白玉堂恍若未觉,转头看了内室一眼,压低了声音,又问道:“还记得那晚在浦江县衙,我和黄鹂打架,我叫你去找吴天禄?”展昭点了点头。白玉堂道:“曾有一人对我说,黄鹂曾害得他重伤濒死,但他修身养性,却也不欲报复,只是要给一个小小的教训。听闻黄鹂与官府来往,便要教他在官大人那边出个丑。他说吴天禄心心念念便是仙华山的那长生宝物,费尽心思从台州调到婺州;原本是想直接去金华的,却始终不能成功,只好退而求其次到浦江。
“那台州知州范说,在吴天禄这番调动中出了不少力,吴天禄对他自然应当感恩戴德才是。因此那人篡改了范说的文书,在其中大肆挑拨两人关系,又栽到黄鹂头上,托我调包。我本来不屑,但又好奇,遂想着先瞧瞧黄鹂是个什么人。谁知我离山不久,便撞见有人灭人满门,竟然正是黄鹂。我一怒之下追击,他却似无心恋战,老避着我。就这么着他躲我追,直到遇见你。
“他害死我表姐,我当然不能放过他。既追到了吴天禄那里,这顺手一换又何必吝惜。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换文书这事我做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那之后我再找黄鹂,已与此无甚关系。直到那天你突然跟我说,这假文书是公孙策写的。你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的,自然犯不上编造来骗我,就算真要编,也无从编起。然则那人为何骗我?他为何骗我?”
白玉堂语声渐厉,惹得内室的大夫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起身关上了门。白玉堂被这关门声惊醒,又绞起了衣襟,重新放低了声音。
“其实,其实我自幼离家习武,和我表姐,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她死了我固然伤心,倒也没有到悲痛欲绝的地步。反倒是季云那番作为,叫我十分地看不过眼。我死咬着黄鹂,细想起来,却更像是因为季云竟敢向着他……”
展昭见他思绪纷乱,心情激荡,唯恐他一时不察乱了内息,忙覆上他手,轻轻按捏,以示安抚。白玉堂扯了扯嘴角,道:“不碍事。”却也没把手抽出来。
展昭看他平静些许,方迟疑着道:“你说你离山不久撞见黄鹂,是说你随师父习武的山林?”白玉堂抬眼看他,苦笑道:“不错。”展昭的心不由得提起,道:“你、你师门几人?”白玉堂道:“我师父只收了我一个。我们住的地方人迹罕至,除了我师徒两个,便只有隔壁的老和尚。”
虽已猜到几分,展昭仍不免吃了一惊。白玉堂抿了抿唇,道:“我说过,老和尚不守清规戒律不敬佛。他除了剃度,简直也算不上什么出家人。但还有一样他是做了的。他摒弃了从前的俗家姓名,给自己起了个不像法名的法名,唤作‘胡闹’。”
展昭霍然站起。木棉中药后脱口叫出的那声“胡闹”在耳边轰然炸响。
白玉堂跟着慢慢站直,低声道:“木棉认出了念珠中的药。”
他抬起头,直视着展昭双眼,目中是毫不掩饰的痛苦:“如若木棉没有骗我,如若你没有骗我,那便是老和尚骗了我。他为何骗我?他为何骗我?他说他一怒之下出家,却没有休妻,莫非是不敢?是哪种不敢?他说红棺就是有鬼,到底鬼在哪里?在棺材里,还是他心里?”
说到后来,已近喃喃自语,目光也逐渐涣散,手上却抓得越来越紧。展昭深呼吸了数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你累了,歇一会儿。”
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掌切在白玉堂后颈。白玉堂浑身一震,向前软倒,被展昭接在怀里,好生扶到了柜台后边的一张摇椅上。他力道把握得恰好,只让白玉堂能彻底放松入睡,却不至于昏迷。
“小小年纪,”展昭在旁瞧着他睡颜,吁了口气,“哪里来的这许多心思。”
他又把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拖到旁边,重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白玉堂的手背,轻声道:“我不会骗你。”